天空中白茫茫的一片,使得略微西斜的日头变得不大明亮;不过此时是在午后不久,所以太阳仍然尽忠职守地挂在高阳城的城头上,虽然让人看上去显得有气无力,可还是将孙府的整个院落,照得一片光明,也让花园中银装素裹的一草一木清晰可辩。
自从李赤心收回了来亨这个混世小魔王,孙府大院之中便回复了之前祥和宁静的景象。在孙承宗的心里,非常希望红氏这位师门的恩人能够康复,见孙之沆急匆匆地去前面布置,又点首叫来得用的老仆,“去前院照应一下,再关照一下在那里伺候的下人,让他们务必听从补之的吩咐,莫要敷衍懈怠。”
老仆跟随主上几十年,深知老爷的心意,连声地应了之后,便赶去前院传话。他出得老爷的书房,向西转过了一道游廊,便是璇玑姑娘与老太太所住后院间的一条夹道,再往前走不多远,穿过了雪地中草木稀疏的花园,随形就势在小山半坡之上的,便是补之先生所居的客院了。
沿着早已打扫干净的甬道,穿过一道月亮门,便走进了花园之中。一路踏雪行来,老仆四顾一望,天地之间并无二色,远远的是几树青松一蓬翠竹,俨然像是装在琉璃盒子之内一般。
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仰头一看,恰是客院后门旁,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便是逶迤行来的老仆,精神都为之一振,感觉此间好不有趣。
他一边走路,却将眼神留在了那些迎霜傲雪,兀自盛开的红梅身上,然而他刚刚行到客院的拐角,却猛然揉了揉眼;在客院角门之外,除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雪人,原本便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然而此时的雪地上,却鲜明地留下了一条动物爬过的痕迹。
老仆凝神片刻,发现不是自己眼花,于是向上紧走了几步,就见少爷孙之沆领着几个护院的家丁,静静地蹲在雪人身后,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雪地上有一团小小的影子,正在缓慢地向着客院的角门爬去。
等离得稍稍近了一些,却见孙之沆朝自己用力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老仆赶紧停下脚步,矮身躲在了一蓬竹子的后面。
远处雪地上的影子忽然停下,机警地向后张望。老仆这才看清,原来是璇玑姑娘那个小人儿,他更低地俯下身,心中更是觉得古怪,便透过这篷竹木的缝隙继续望去;依稀看到了一双掐金挖云的红香羊皮小靴子,小小的身子上,因为罩了一件羽纱面白狐狸皮的鹤氅,在一动不动的时候,几乎让人分不出,那是一小堆积雪还是什么。
只不过小人儿一回头,却让众人忍俊不禁,在她的头上,束了一条青金闪绿双环的四合如意绦,虽说是头上罩了雪人帽,可是如此一来,更显露出了行藏。
李璇玑人小,可是心眼却一点儿都不少;今日里听得小坏人炫耀自己有后悔药,她就留了心眼,等到故意激怒了对方,李璇玑看到了那一颗闪烁着蓝光的小药丸,心中更是坚定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自家李氏一氏久居辽东铁岭卫,也曾经出过多位名臣能士。不过李璇玑的祖父,却更是其中一位不世出英豪;在整个大明将吏贪懦,边备废弛的情况下,李璇玑的祖父镇守辽东三十年,率领辽东儿郎先后奏大捷者十,边帅武功之盛,为大明一朝二百年来前所未有……
然而李氏一族的没落也正因功高震主,狐兔死走狗烹再一次被验证为,是百试无无二的硬道理。
李璇玑自从呱呱坠地,便被族人视为共享的心头肉,因为她是辽东铁岭李家嫡脉,这二百年来生下的第一个女娃,所以李氏一族就将璇玑视为了珍宝。
孙承宗出仕之先,便是这位李家老祖宗门下的隔代弟子。不过孙承宗的仕途并不一帆风顺,真应了三起三落这个典故。就在五年前的崇祯六年,被二次罢官没多久,孙承宗已经心灰意冷,他回到师门,只想找李璇玑的父亲也就自己的老师一诉胸中的郁闷,却不曾想到自己会因祸得福。
刚刚到了师门,尚未拜见自己的老师,就见李家悬灯结彩,人们进进出出无不喜气洋洋,他素来知道师门的一些往事,如非大喜之事,师门历来低调隐忍;他向一位认识的家人打听后,方才得知,原来是自己师傅老来得子,应该用老来得女更加贴切。
由于李氏一族破天荒地降生贵女,于是便惊动了那位“病故已久”的老祖宗;缘分天定不止是说男女之间的两情相悦,用来说孙承宗则更为贴切,得到了李家这位老祖宗的青睐,两个人看对了眼,之后的事情却让孙承宗啼笑皆非。
这位略不世出的老人家,先是将儿子的弟子孙承宗收归自己门下,同时还将如获至宝的孙女也一并列入到了自己的门墙。李氏一族已经对老祖宗的怪异有了免疫,所有人唯有恭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反对。
按说孙承宗还是受了人家小师妹的恩惠,才被老祖宗收入门墙,有了今日的成就,这位李氏一族的至宝自然就是现在的李璇玑。
至于说小师妹降生之后的诸多异象,孙承宗只是略闻一二,李璇玑三岁才会说话,开口说话的哪一天起,老祖宗便带着她隐居不出,原本一为避祸;二来也是想要终老泉林的意思。没料想,非但隐居避祸不成,反倒被三岁的李璇玑一把火将草庐变成了火寮。
老祖宗倒是没有责怪孙女的意思,反倒一番自责,然后祖孙二人选择了远避深山,更没想到的是,无论那座名山,一旦有李璇玑到来,被从此再无宁日,飞禽走兽自然成了她的玩物,论起祸害一方,还真没有谁能够比得过李璇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