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见皇帝发问,立即回禀道:“皇爷说是在文华殿中召见他,他此时已经在那里恭候圣驾。”
“杨嗣昌还没有到?”崇祯自从赶走了孙承宗,处分了薛国观,杖责了黄道周、叶廷秀、刘宗周等人之后,吴阿衡便成了众矢之的,于是他是只得重新翻了杨嗣昌的牌子。
“刚才有消息报,说杨嗣昌正在齐化门一带的城上巡视,奴才已经派人去召他迸宫,应该马上就到。”
朝阳门在元朝叫做齐化门;直到此时,明人还经常习惯性地称它为齐化门。杨嗣昌此刻已经接到了传报,他赶紧安排自己的一名幕僚赞画代替自己巡视城防,自己则是一刻不停地赶往紫禁城中。
食不下咽的崇祯,从旁边一张用钿螺、玛瑙、翡翠和汉玉,镶嵌成的一幅鱼戏彩莲图紫檀木茶几上,端起一只几乎翠绿色的碧玉杯,轻轻啜了一口飘香的热茶,然后用力地嘘出一口胸中的闷气。
整个承乾宫,从田妃到宫女和太监们,都提心吊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崇祯愁眉不展地喝过几口茶,把杯子扔回到茶几上,冲一旁不敢出声的田妃摆摆手,又烦躁地低声吩咐了身旁的太监一声:“起驾!”
当皇帝乘着步辇来到文华门外的时候,大太监高起潜,正跪在汉白玉甬道的一旁,他用尖细的嗓音吟唱一般地奏报道:“奴婢高起潜接驾!”
崇祯并没有搭理他,由太监扶持着下了步辇,穿过文华殿的前殿,一直走进到后殿之中;他刚在大殿东头最里间,一只放在屋中铺着黄缎垫子的雕龙靠椅上坐下。
高起潜紧跟在后面躬身走了进来,他重新跪下去,向崇祯皇帝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如果是那些一天到晚在宫里侍候皇帝的大监,当然是用不着这般的繁文缛节;但是高起潜已经不是在宫中侍候皇上的太监,他是崇祯皇帝特派的诸路总监军,负责监督天下勤王兵马对清兵的作战。
等到高起潜行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崇祯方才哼了一句,他问高起潜道,“今天的消息如何?”
没等高起潜回话,崇祯又继续问道,“炮声听着又近了些。”
没有叫起,高起潜就跪在地上,垂首答道:“东虏兵势甚锐,今天已经过了通州,看情形会向京师进犯。”
崇祯知道,所谓东虏,是因满洲在京城的东北,故而被京师的士绅轻蔑的称之为东虏。他听了高起潜的话,有片刻的工夫默不做声;其实,京城外面的所有军情,他随时都能得到兵部的报告,根本用不着询问高起潜。此时召他来此,不过因为强烈的自尊心作怪,崇祯不肯直然提出来自己急于要知道的那个问题。
“昌平要紧!”他考虑再三方慢吞吞地说道,“那是祖宗陵寝所在,务必派重兵好生防守。”
“请皇爷放心!卢象升的宣、大、山西军队,已经有一部分增援到了昌平,依奴婢看来,如今昌平是不大要紧了。”
宣、大两地是明朝疆域上的军区,辖宣化和大同两巡抚,军区的最高长官被称为总督,驻防阳和;卢象升兼管山西军区,山西的军队也归他指挥。
崇祯又沉默一阵。他默默不语地从一名宫女的手中,接过来一盏茶,淡淡的茶香沁入崇祯的心脾,他用薄薄的嘴唇轻轻咂了一下清亮的茶汤,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只天青色宣窑暗龙杯,欣赏着这只精美名贵的艺术品。
高起潜初为崇祯帝的内侍,以知兵称;他其与曹化淳、王德化等深受崇祯的器重。崇祯五年,曾督诸将征孔有德叛乱;后督宁、锦军共同镇压农民军;九年,高起潜任总监军,他分遣诸将御清军不敌,怯丑而不敢战,惟割死人首冒功。
不过高起潜被认为是太监中最懂军事的,在最懂军事的人当中,高起潜又是最受皇帝信任的,所以崇祯常常派他到各处监军,为自己的鹰犬。
高起潜作为崇祯的心腹太监,他完全明白皇上的此刻的心思;但是他在等着皇上自己先提起那个极为重大的话题,以免日后皇上的主意一日三变,他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
侍立在旁侍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一点大气都不敢喘,他们都在偷偷地打量着皇上的面部表情,观察他端详茶杯的细微动作。这些宫女太监都知道皇上会向高起潜问什么机密大事,不过他们没见到皇上的示意,不敢擅自回避出去。
这些宫女和太监们平日不需等待皇上开口,他们会根据他的眉梢、嘴唇或胡须的任何轻微动作行事,他们的行事完全合乎崇祯的心意。
当皇上的眼睛刚刚离开手中茶盏的时候,一名垂首侍立的宫女立刻碎步上前,用双手捧着一个堆漆泥金的盘子,将皇上手中的茶杯接过去;等这个宫女小心地走出去之后,其余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在一两秒钟之内蹑手蹑脚地跟着退了出去,如果被假和尚真教主王知明看到,一定会惊呼,“这尼玛太浪费人才了,如此卓绝的轻功,被用于给狗皇帝端茶倒水,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时,整座文华殿里,只剩下皇上和高起潜两个人了。崇祯疲惫地站起身来,在文华殿的暖阁里来回踱了几步,重新走回到高起潜的身边时他停了下来,然后用低沉的语调对高起潜说道:“高起潜,你这几年常常出外监军,还是有一些阅历的。朕叫你总监天下勤王兵马,这担子不轻啊!你需小心办事,驱逐鞑虏,保卫京师,万不可辜负朕意。”
高起潜心中非常明白皇上的意图,不过是希望自己“小心办事!”,而并不是希望他高起潜勇猛作战;而且他自己的内心之中也确实很怕与清兵开战,但是高起潜神色凛然地,用激昂慷慨的声调回答皇帝道:“奴婢唯愿马革裹尸,为皇爷赴汤蹈火、战死疆场,而决不负皇爷多年来的豢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