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今日看来,张献忠纵非真心就抚,而朝廷这十个月来已是受益不浅;自从张献忠在谷城就抚之后,李贼叔侄失去呼应,差不多陷于孤军作战,而国家得以抽调更多兵力交给洪承畴、孙传庭调遣,专力对付闯贼,倘非张献忠谷城就抚,这几个月剿贼局面恐无如此胜利。”
皇帝听着首辅的解释,他满意地点点头,但又不能完全释怀地说道:“就怕闯贼叔侄会联络其余的流贼,接应他逃出陕西窜入陕北。”
杨嗣昌考虑了一下,如今皇上所言的陕西,包括今甘肃、宁夏全境和青海省的一部分;据考证,今天的西宁市亦曾是陕西省内的一部分。终于还是回答道:“李贼叔侄之所以敢于向北奔窜,是因为他联络了罗汝才到潼关前去接应。”
他想着洪承畴的方略,继续说道:“罗汝才曾联合各股流贼十余万,于上月间进到灵宝、阌乡一带,打算攻破潼关,迎接闯贼;但彼等乌合之众,同床异梦,一战即溃。如今他们已经逃到均州与房县山中,乞求就抚,今日决无其他流贼去接应闯贼,故闯贼之灭,指日可待。”
“倘若从此将流贼次第剿灭,实为国家之福也!”崇祯从内心盼望这股流贼被洪、孙二位能臣肃清,这样他可以省去了大量的粮饷、辎重、给养,如今的府库之中甭说跑马了,就是耗子都挪窝了。
“所以目前陕西军事十分重要,与对东虏战事同为国家安危所系。”殿内的两个人,终于第一次对视了一眼。
“如陕西方面能将闯逆一鼓荡平,即着洪承畴、孙传庭率领大军星夜来京勤王,不得有误;朕已两下急诏,申明此意。先生可代朕再拟一道谕旨,命洪、孙等务必将闯逆一鼓荡平,不使一人漏网致遗后患。倘有疏忽或作战不力,国法俱在决不宽容!”崇祯的脸色又开始发青
“领旨!”杨嗣昌的回答很干脆,他也想必此功于一役,大明羸弱不堪经年累月地消耗于战争的汪洋之中了,就是三百年后的美帝,都是因为经历了几次与小国的战争,政府三番五次关门歇业的。
从近来剿贼的情形看,无论杨嗣昌的运筹帷幄,还是洪、孙二人的肯于用事,都让年轻的皇帝感到满意;他每想到陕西方面十分顺利的军事形势,崇祯就急切地想看到最后的捷报。
他在心中祈祷了多次,希望洪承畴和孙传庭能够阵斩李贼叔侄,最好还有刘宗敏和闯营的几个大将,将他们的首级送来京城;当然最好是将他们生擒,献俘阙下,使京城军民的士气大大地振奋一下。
有时他在闭目沉思中仿佛看到自己坐在午门上,太子朱慈烺侍立一旁,亲王与朝中的文武百官侍立午门下,在恢弘的军乐声中,接受洪承畴和孙传庭献上来的俘虏,同时派勋臣或亲王代自己去祭告太庙,等候在大明门外棋盘街上的军民,则会望着宫阙欢声雷动,齐呼“万岁”。
此刻崇祯又想到自己这个梦想,他随即向杨嗣昌问道:“你可叫他们最好将闯贼叔侄生擒,献俘阙下?”
“臣数日前,已让快马将圣上此意檄告洪承畴、孙传庭二人了。”杨嗣昌的回答滴水不漏,他深明皇上的心里,大明太久没有提振士气的大事了。
“好,好,应该献俘阙下!”崇祯的声音很是欢悦
停了片刻,崇祯又低声吩咐,“至于对东虏议抚一事,总要万分机密,不可使外廷诸臣抓着一点把柄,阻挠大计。”
“如此大事,自然要特别机密,不过只要皇上断自宸衷决心议抚,即令外廷知晓一二,亦无人敢于反对。”杨嗣昌身为大明首辅,还是勇于任事的,他的话其实正中关窍,此为军国大事,何来偷偷摸摸之举?
“不过朝廷上风气不正,那些乌鸦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崇祯很怕朝廷上有人非议,更是学着官场,骂自己朝堂上的谏官为乌鸦,可见有多么在意人们的言论而不是大明朝的现状。
“只要陛下圣衷独断毅然而行,一、二言官不明事理,妄生议论,也决计不能阻挠大计。”杨嗣昌身为首辅位极人臣,作为百官之首,他还是想规劝皇上持重而行,忧谗畏讥可不是一个要为尧舜禹汤的明主所为。
崇祯皇帝的心中,自然明白首辅杨嗣昌的言下之意,他略略苦笑了一下,不加修饰地转换了话题:“爱卿,那卢象升今夜如能赶到京城,卿可告知他明早前来平台,朕要单独召见与他。”
杨嗣昌自然知道,平台召对一向是崇祯给予大臣的殊荣。他自己就曾屡次之紫禁城内的建极殿中与皇上商议国家大事;在建极殿的右后门处,有一处相对宽阔的平台,那里也被崇祯皇帝用作召见重臣的地方,所以平台召对被喻指皇帝对臣工的重视。
“遵旨。”听到皇上要之平台召见卢象升,首辅杨嗣昌立即应是,他自己对卢象升的才能也很是欣赏,所以才推荐卢象升接任自己的兵部尚书一职。
此刻,宫中已经在打三更。暗夜中没有星斗,紫禁城中更是一片寂静,杨嗣昌猛然发觉君臣奏对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他看到皇帝的脸上满是倦意,于是连忙不失时宜地向皇帝告退,他规劝皇上早点休息,国事日艰更要以身体为重。
言罢,他俯身向崇祯叩头,倒退着从文华殿中出来;看一眼黑沉沉的夜空,听着城外不时传来的炮声,“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啊!”,他脚步沉重地向文渊阁自己的值房行去。
崇祯确实倦了,杨嗣昌出门不久,他便乘辇往皇后所住的坤宁宫而去。
路上崇祯一直在想:“要是卢象升不赞同杨嗣昌的意见……;那样的话,对东虏抚既不行,战又不能取胜,该要如何善后是好?”
坐在辇中,崇祯微微摇摇头,朝中深不可测的暗夜,他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