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看着卢象升棱角分明的脸。他有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隐隐有了一些皱纹,这却使他的神气更显得沉着而刚毅。
认真地打量过面前的卢象升后,崇祯皇帝开口说道:“虏骑入犯,京师戒严。卿不辞辛苦,千里勤王,又为朕总督天下援兵,抵御东虏,忠勤可嘉。朕心甚为喜慰!”
出自一国之君的口,两句看似简简单单慰勉的话却使兵部尚书卢象升深受感动,他觉得即使自己此时为皇图霸业粉身碎骨,也没法报答崇祯的知遇之恩。
此际是忠臣是奸佞都必须要飙泪的,是以卢象升恳切地回答道,“臣本无带兵才能……”他回答说,“平日只是愚心任事,不避任何艰难,但自臣父下世以后,臣心悲痛万分,精神混乱,远非往日可比。况以不祥之身,统帅三军,不惟在将士前观瞻不足以服人,恐怕连金鼓交鸣也会不灵;顾愚臣常恐辜负圣恩,益增臣罪!”
崇祯老怀大慰,心说:“这个卢象升并不似外表那么愚直,看来自己真有识人之明!”
他语气和缓的告慰自己亲选的督师:“尽忠即是尽孝。大臣为国夺情,历朝常有;目前国步维艰,卿务必专心任事,不要过于悲伤,有负朕意。”
说到这里,崇祯便祭出了自己百试不爽的大招,他微抬下颌,就有一名太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花银、蟒缎,将之赐予象升。
待卢象升叩头谢恩毕,崇祯好心情地说道:“今东虏兵势甚强,外廷诸臣意见纷纷,莫衷一是,以卿看来,此际应如何应对?”
一听崇祯提出来这个问题,而且语气中似有游移不决之意,虎目含泪的卢象升突然忘记了害怕,似乎在同时也君君臣臣的礼仪,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地望着崇祯皇上,声如洪钟地奏报:“陛下命臣督师,臣意死战!”
“太猛了!”、“真特么是一个猛男!”、“直男癌患者……”太监们虽然大都吃了一惊,不过他们的内心,对于这位貌似书生内存虎豹之心的卢督师,有着出于各种只觉的解读。他们偷偷地向崇祯的脸上瞟了一眼,以为他必会为此动怒。
果然不出所料,太监们看到皇上一直青白的脸色刷地涨红了,犹如首都动物园猴山上的大圣,一直从耳根红到大腿根;直男卢象升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对待皇帝的态度有点鲁莽,他赶快补救自己的无心之失,低低垂下头去。
但是性情刚愎暴躁的崇祯皇帝并没由此而动怒,要知道大圣也是有尊严的,已经被帝统封圣的朱由检,反而被卢象升的鲁莽玩得心慌气短面色潮红,这样简单明了一句回答,使得已经习惯了温柔婉转的崇祯瞠目结舌,他好久没有话说。
过了好多个很久,他才像是一个上错了床的小媳妇,缓缓吐出一句话:“说要招抚,是外廷诸臣如此商议,不是朕之主张。此事关系重大,卿出去后可以同杨嗣昌、高起潜他们商量,倘不用抚,那么或战或守,何者为上?”
“臣以为自古对敌,有战法,无守法!能战方能言守;如不能战、岂能言守,否则愈守愈会受制于敌。”卢象升得到了崇祯半遮半掩的鼓励,他决定直男到底勇**花。
“战与守,须要兼顾。”崇祯继续昨日晚间的犹豫不决,他半推半就地回应直男的进攻。
“依臣愚见战即是守!今日必须以战为主,守为辅,方能制敌而不制于敌……”卢象升决定还是隐讳一些好,否则初次就暴击见红,下次两个人如何见面。
“卿言战为上策,但我兵力单薄,如何战法?”攻受异位,崇祯骨子里的摇摆幅度再次加大,他摇着晃着自己都开始眩晕。
卢象升张开自己勾人心魄的大眼睛,紧盯着崇祯一字一句慷慨陈词:“臣以为目前所患者不是我兵力单薄,是朝廷尚无决心!关宁、宣、大、山西援军不下五万,三大营兵除守城外也有数万列阵于城郊……”
偷眼见崇祯面红耳赤欲拒还羞的样子,卢象升开始偷下猛药,“只要朝廷决心言战,鼓励将士,即不用三大营兵,五万勤王兵也堪一战!况敌轻骑来犯,深人畿辅,必须就地取粮,恳陛下明降一道谕旨,‘严令畿辅州县,坚壁清野,使敌无从得食;守土之官,与城共存亡,弃城而逃者杀无赦’。洪承畴、孙传庭所统率之强兵劲旅,可抽调部分入援京师,畿辅士民屡遭虏骑蹂躏,莫不义愤填胸、恨之切骨,只要朝廷稍加激劝,愚臣以为,十万之众不难指日集成!”
“粮饷困难吖……”随着一声叹息,崇祯的最后一道防线被直男攻破,但是对方可以长驱直入,自己则不能……
“京城与畿辅州县,官绅富户甚多,可以倡导捐输,以救国家燃眉之急。”卢象升终于抛出了最具分量的一枚重磅炸弹,直击屌丝崇祯内心最柔软处的——贪婪。
崇祯苦笑一下,喘息了片刻,微不可查地道:“洪承畴、孙传庭二人正在剿贼,不宜抽调。”
“即令洪承畴、孙传庭的人马不能抽调,臣虽驾钝,仍可调关宁吴三桂分兵勤王;臣愿率宣、大、山西诸军,与虏决战。”卢象升知道对于贺人龙、左光先、曹变蛟等人来说,吴三桂就是个友情出演的配角,于崇祯的剿闯大业并无多少增益。
崇祯心思沉重,许久默默无语。他毫无表情地凝视着卢象升,那因为激动而不停上下颤动的乌纱帽翅。
卢象升明白,他自己刚才的言语过于激烈,正所谓“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他因此一时也不敢抬头,可是又不甘心地说:“目前国危主忧,微臣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但兵饷须要接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