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向杨嗣昌的侧影狠狠地剜了一眼,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虏兵已临城下,听说朝廷和战决策不定,象升原闻皇上到底意下如何?”
“皇上今天召见老先生,正要问一问老先生有何高见。”杨嗣昌不愧是太极宗师,这一手如封似闭简直毫无痕迹可寻。
在当时大明的官场上,人们有一种习惯;如果谈话的对方是自己的同辈,或者比自己的职位稍低而不是直接下属的话,不管对方年龄长幼,都可以尊称对方为老先生,而本人则是谦称学生。
“我公位居枢辅,皇上倚信甚深,不知阁老大人的意见如何?”卢象升一如自己的作战风格,决定刨根问底一探杨嗣昌的深意。
明廷又被称为中枢,六部尚书都是中枢大臣。杨嗣昌以兵部尚书入阁,所以称为枢辅。在枢辅之位上又岂由善于的人物,杨嗣昌略一沉吟便开口说道,“九翁,你知道皇上英明天纵,许多事都是宸衷独断……”
“可是公系本兵,又系辅臣,常在天子左右,对和战大计应有明确主张。”卢象升依旧是不依不饶。
“学生自然也是主战。”杨嗣昌当然不能让卢象升抓住自己的把柄,他慨然言道。
“这就好了!”卢象升很是替大明朝廷高兴,首辅已经如此说,他相信媾和的声音会更加微弱。
“不过虏势甚锐,战亦无必胜把握。”就在卢象升畅想将来之时,杨嗣昌不紧不慢地又解释了一句。
“这个学生已经有了考量,只要朝廷上下坚决主战,吾辈则激励将士,各路勤王之兵亦尚可一用!”卢象升在这一点上,很是笃定。
“这个……”杨嗣昌欲言又止,他当然不会说出这可是出自皇上的金口,可是不说的话,眼前这位莽进士会不会一条路走到黑,他从心底也不愿意大明的干成之臣受损。
“阁老大人,大敌当前,难道还可以举棋不定?”卢象升岂非等闲之辈,他从杨嗣昌语气的游移不定中,寻到了一丝不安。
“等老先生见过皇上之后,我们再仔细商议。”杨嗣昌觉得还是让卢象升碰一下壁的好,那样的话,自己的解释也可以为卢九台接受。
卢象升心生疑惑,进士及第的霸中霸,哪一位不是IQEQ双爆的逼格,他在心中自问道:“难道皇上也会主和?”
但是他不敢直接问出来,于是就对杨嗣昌说:“依学生看来,今日只有死战退敌,以报皇上!”
杨嗣昌没有做声,他的心中很不高兴。他想到的与卢象升不同,身为首辅他知道国家的艰难,看一眼比飞机场还要空旷的国库,就知道这个仗没办法再打下去;他又觉得卢象升这个人秉性太强不识大局,很难马上同自己的意见取得一致,只好让他碰一碰钉子再说。
卢象升同样看透了杨嗣昌主和的心思,便不再同他争辩,心里一个劲地在想,今上是圣德明主,等我见了皇上定要好好劝说一番。
一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很快到了承天门西边的长安右门外,杨嗣昌、卢象升二人下了马,随着等候在此的小太监步入皇城。
明代之时,内阁所在地就在午门之内最东边的一排房子里,为着保密非阁臣是不得入内的,所以杨嗣昌身为内阁首辅,也是不能将卢象升请到内阁去坐一坐、喝杯茶暖暖手歇歇脚的。
到兵部衙门休息虽然方便,过了东千步廊和宗人府就是,但太监出来宣诏和象升进宫陛见又太远,所以杨嗣昌就陪他坐在朝房中闲谈,由于今天不是常朝的日子所以朝房中很是冷清,两个彼此怀着戒心的人虚与委蛇地试探着,一边等候着太监传旨觐见。
大约等候了一炷香的时间,从朝房外面走进来一个太监,他朝卢象升施礼传他速到平台见驾。象升敢忙别了首辅杨嗣昌,随在太监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进宫陛见;这个太监领着他从皇极殿西边走过去,穿过右顺门,当他们走到平台前时,崇祯皇帝已经坐在盘龙宝座上等候着卢象升了。
盘龙御座的背后有御马监的奉御常戎,他也是护卫御驾的贴身‘五常’之一。“五常”中老二常禄、老四常喜因为护持皇帝重伤未愈,如今是老大常福和老三常寿执着伞、扇,御座两旁站立着东厂十虎及许多太监。
两尊近人高的仙鹤状紫铜香炉中,袅袅地冒着淡淡地轻烟,满殿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异香,殿外肃立着两行锦衣仪卫,他们手里的仪仗在清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金光。
卢象升在丹墀上行了常朝礼,他手捧象牙朝笏,低着头跪在汉白玉铺的平台过道上,等候崇祯皇帝问话。听见大监传旨宣他进殿,卢象升连快起身来,他躬着腰从左侧台阶登上大殿,走进殿里,卢象升又重新跪下行礼,更不敢抬起头来。
尽管在五年前,卢象升就已经担任了重要的军职,他替崇祯皇帝立下了不少功劳,但崇祯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他。崇祯若有所思地望着俯伏在地的这条威风凛凛的大汉,他很是希望自己同杨嗣昌密议的国策,能够在被自己寄以厚望的总督卢象升身上得到支持。
有半盏茶的工夫,崇祯只是盯着卢象升的背影没有说话,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把卢象升通身打量了一番。
这位身材雄伟文进士出身的总督,不仅文采出众,而且还是个精通武艺、熟知韬略之人。今天看到卢象升的第一印象,崇祯的感觉非常好;卢象升今年刚满三十九岁,他的面皮白皙,可能是由于连日来的长途奔波,使他面带风尘之色。
细看卢象升的面庞,发现他的下颏有点尖,这样就使得卢象升更显清瘦,看着他那一付疏疏朗朗的胡子,不知内情的人或许将他看成是一个神态内敛的书生,而不像是一个娴于骑射,能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