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听到朝廷愿每年给东虏白银六十万两,并割弃辽东大片国土,以求朝夕之安时,猛然跳起,两手按着桌子胡须戟张,两眼瞪圆望向姚东照问:“此话当真?”
“京畿之中都有此传闻,据说可信!”姚东照同样盯着卢象升的双眸
“那东虏一方可同意了么?”卢象升大惊失色地追问,心中虽然知道议和没有达成,可是还想从姚东照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
“草民听闻,那东虏是因前来传信的周元忠是一卖卜的盲人,便不肯答允,他们要求朝廷必须派大臣前去议和,方肯允诺……。东照才识浅薄,却也知道,如今倘不一战却敌,张我国威,恐怕订城下之盟、割土地、输岁市之故事,旋踵踵而至矣。”姚东照目中含泪,他几乎是在一字一句地向卢象升哭诉。
“老大人今日身系国家安危,万望在会议之时痛陈利害,使一二权臣、贵珰不敢再提和议。然后鼓三军之勇,与虏决一死战,予以重创,使逆虏知我尚有人在,不敢再存蚕食鲸吞之心。如此则朝廷幸甚,百姓幸甚,老公祖亦不朽矣!”姚东照的话如同凿子,一下下深深刻入道卢象升的心里。
“先生不用多言,学生早已筹之熟矣。有象升在,必不使大明为南宋之续!”卢象升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有如何奇险诡异的绝路在待他去践行。
“东照就知道大人是当今的岳少保,得此一言,更觉安心,就此告辞了。”老人家深明事理,知道卢象升有国事在身耽搁不得,说完便干脆地准备与卢象升告别。
卢象升悉知这位姚东照不仅急公好义,在江湖中更是一位颇有号召力的奇男子,所以卢象升岂肯放走这位自己送上门来的客人,他一把拉住姚东照说:“暾初先生!目前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学生有一言相恳,未知可否惠允?”
“老公祖有何赐教?”姚东照已然转身想要离去,听了卢象升的话赶忙转过身。
“请兄台端屈驾至昌平军中,帮学生赞画军务,俾得朝夕请教。叨在相知,敢以相请,肯俯允么?”
前番卢象升请姚东照入仕为官被他拒绝,此时自己身边急需姚东照这样的大才,所以卢象升见姚东照正欲告辞离去,一时心中大急。有明之时,赞画一职,多是指督、抚幕中的更近文职的官员,取赞襄谋划之意,这些人具体的职责和品级均无定制。
“东照久蒙恩顾,岂敢不听驱策。但以目前情形看来,虏骑恐将长驱深入,畿南危在旦夕,故东照已决定叩谒大人之后即便出京,星夜返里。倘果然不出所料,虏骑深入畿南,东照誓率乡里子弟与敌周旋,过蒙厚爱,只好报于异日,还恳老公祖见谅为幸。”姚东照点点头,把慨然应允,这让卢象升一肚子挽留的话都憋在了胸里,很是诧异。
其实姚东照虽是秀才出身,不过在河北一带江湖中的身份很是特殊,不过此际正值国难当头,自己又早引卢象升为知己,所以不好再三推辞,便慨然应允了下来。
“好!既然如此,学生不敢强留。明日动身么?”得到高贤的喜悦,让卢象升老怀大慰,他也是干脆之人,与姚东照两个一样行事绝不拖泥带水,此间前去赴会的时间已近,所以想留姚东照在府上盘桓一日,待自己回来两个人再秉烛夜谈。
“不,时候还早,我如果马上动身,今夜或可以赶到长辛店。”姚东照也是急性子,既然答应了卢象升参赞军机,他觉得自己还是早去早回更好。
两个人说着,却是谁都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不对,一旁伺候的老仆顾显,听了两个人告别的话,却是颇为动容。要知道此间到长辛店可是百里之遥,即使老爷的宣、大铁骑,每日夜不过行军八十里,这位年逾六旬的老秀才却要在半日之间疾行百里,他听着有些瞠目结舌,也不是知道姚东照的平行绝无虚言,一定将他当成是在用言语敷衍老爷的一片诚心不可。
卢象升想着姚东照是一位穷秀才,川资可能不很宽裕,便叫顾显取出来十两银子,替自己送与姚东照。但这位老头子很是倔强,对于卢象升所赐坚辞不受。象升深知他秉性耿介,自己不好勉强,便叫顾显取来他常佩在身上的宝刀。
卢象升亲手将宝刀捧到老人面前,慨然道:“先生此番回里,号召畿南子弟执干戈以卫桑梓,学生特赠所佩宝刀一柄,以壮行色。”
姚东照一生为人豪爽,他见卢象升执意以宝刀相赠并不推辞。姚东照双手接住宝刀,慷慨地对卢象升大声说:“多谢大人!倘若虏骑南下,东照誓用胡虏鲜血洗此宝刀,万一不胜,亦以此刀自裁!”
卢象升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他叹息一声,执着姚东照的手,用力摇着说:“也许我们还会相见的。”
当把姚东照送走以后,卢象升就带着随从骑马往安定门而去。在路上,他为与姚东照的这次见访和慷慨还乡所感动,同时心头上总是摆脱不掉一种不好的预感:姚东照把他比做岳少保,他平日也常以岳少保自期,可是岳少保饮恨而死,并未能挽既倒之狂澜!
他平素善于望气之术,此时抬眼望天,虽然天空只有淡淡浮云,但是他觉得似有无边愁云笼罩着北京上空,日色也昏昏无光;卢象升在心中暗起一课,思量良久却是阴晴未明,卦中之意仿佛言及有一股绝大的力量正在向他压来,如若他继续前行,不远的路上将会有灭顶之灾。
卢象升还留意到,凡在他经过的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士民都肃静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有些人的眼睛里充满忧愁,有的却流露着对他的信任和希望,这些人的眼神竟然与平日有那么多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