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的早春,气候很是反常。本应比中原寒冷的辽东之地,虽然寒风还是恋栈不去,却已难掩黑土地上斑驳的绿色;然而在应该春暖花开的中原地带,特别是在伏牛山的东麓,却仍然是冷风刺骨,霜雪不要钱似的泼洒到久旱的豫西大地上。
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贸然出现了一支怪模怪样的队伍,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名身高足有两米二六的金发大汉。这个体型壮硕的大汉,丝毫不畏伏牛山中呼号的风雪,一头雄狮般的乱发,在朔风的迎风摇摆;与壮汉雄壮的体魄极不相称的,是在他的手中打着一面艳红色的鸳鸯戏水战旗。
在汉子的身上,穿着一件由至少是三人份的特号羊皮大氅,小巨人将身上的这件大氅,很随意地用分不清颜色的带子打了一个结,一扎长的护心毛,就这样肆意地飘摇在崇祯十一年的夜空中。
在这位金发汉子的身后,是一队由一位年轻小将带领的五十人左右的骑兵。在这队精干的骑兵过去不久,山道间就涌现出了大队反穿官军衣甲的士卒,漫山遍野的兵士们迈着沉重的脚步,匆匆行走在泥泞的山道上。
紧随在大队“官军”身后的,是打着一面闯字大旗的车队,这支由牛马骡驴组成的车队比较特殊,其中不少是老、弱、病、残、孕,坐在车上的众多妇女、儿童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家人抛弃而惶恐不安,她们借着昏黄的火把,正在车厢中聚精会神地斗地主。没错,就是那个在三百年后,我华夏威震宇内的两大神器之一——斗地主。
老少皆宜的斗地主极大地减轻了人们心中的烦躁,获胜的一方更是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快乐,而被失败痛苦折磨的人们,更是忘了自己“弃子”的身份,他们一心要在下一局中反败为胜,将纸条贴回到对方的脸上。
在老兵油子捅了捅身边缩着脖子骑在马上的刘老二,两个人扭头望向着不远处的高坡,只见在飘飘洒洒的雪夜里,一个孤独的身影驻马高岗;立于高岗上的这个人,默默地将矛尖上淋漓的血迹,在小牛皮战靴的靴底上蹭了蹭,目光安详地俯视着脚下,这支衣衫不再褴褛的人马。
这个人仿佛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身后的掌旗官吼道,“按照将爷之命,来人,换旗!”随即,在他的身旁便有人撑起了一面艳红色的七字战旗。
刘希尧驻马高岗之上已经很久,在老兵油子等人的眼中,他简直像极了Q版的李过将爷,冰寒的月光照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把刘希尧必李将爷稍小一号的身影,映衬得异常高大挺拔,在忽明忽暗的火把映衬下,他的影子甚至遮蔽了半个山丘。
直到看着拖沓冗长、而且男女老幼均分的的队伍,渐渐没入到阴沉沉的暗夜中,刘希尧才在心里徒劳地咒骂了一句,纵马下了高坡缓辔赶上了远去的人们。
正如将爷预料的那样,自己率领着老弱病残降的部队并没有遇到被老八队冀以希望的强大追兵,贺人龙的人马只是象征性地缀在自己的身后,刚才想趁机占便宜的一股官军,被自己亲率虎贲营恨恨地咬了一口后,便知趣地推了下去;而刘希尧的断后任务,也就此宣告轻松地完成。
很快刘希尧率领的这队虎贲营精锐,便追上了长蛇般蜿蜒的辎重部队。这时,负责前队警戒的小将马世耀派人来报,他们从现在开始,将要踏上与闯军不同的道路,特请示刘希尧有没有新的将令……
督促虎贲营的将士整理过行军的痕迹,刘希尧快速越过老营家眷所在的中军,穿过降卒们组成的左、右二军,径直追上了马世耀带领的前队。
望着不远处通往通过的大道,身边的士卒无不垂泪,各人的心中明白,自己这一次深入大明腹地,很可能是九死一生,在拖着全部闯军家眷这个超大号油瓶,简直就是九死而无生。人们望着战旗上的几个人大字暗发血誓,“从此以后咱们一刀两断!俺们今后就叫反明灭清革命军啦!”
眼见最后一队人马顺着山道走出这茫茫群山,刘希尧收回思绪,心向潼关的方向默默地说了一声。“闯王,一路走好!别了,我的老八队兄弟们!”
刚刚处理完下书人的事,李自成猛然打了几个喷嚏,他纳闷地琢磨,“该不会是孙传庭念叨自己吧?”
高氏夫人就吩咐亲兵们赶快把晚饭端来,并让人告诉伙头军,让他们在汤里多加些缴获来的胡椒粉,一定要白胡椒不要黑的。
李自成双指成寸揩净了鼻涕,用力将两指在衣襟上蹭了蹭,望着夫人问道:“一功现在哪里?”
高氏浑然不觉丈夫的衣襟上的两道痕迹,她温柔地对自成说,“听双喜说,一功将人马安置好以后,一直在为筹集全军粮草的事奔忙,到现在还没休息。知道你要召集大将们来老营议事,我已经派人去告诉他,要他吃过饭立即就来这里。”
“这村里还有老百姓?”李自成疑惑地问
“当然有老百姓,不过大都躲到山里去啦。听说原来这个寨子中的老百姓还不少咧,可是如今兵荒马乱的,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他们看到一个劲地过兵马,知道这里要打仗,还有不怕之理?我一进寨子,就叫张鼐带着弟兄们寻找本村的老百姓,可是只找到几个非聋即哑、留下看门儿的老头老太,可他们连话也讲不清楚。我又叫弟兄们想办法继续寻找,只要能找到几个明白事情的当地人,多少都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吧。”
李自成不再说话,他沉思着低头烤火,一边等候开饭,他感觉自己的心头焦躁而沉重。这一带本来是闯军的熟地,老百姓同山中的杆子、过路的农民军多有瓜葛。闯军把这块地区叫做“软地”,官府说这里的百姓通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