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祚似乎是有些神思不属,他想起了当初大汗努尔哈赤因为爱惜自己的才能,对待自己那可谓是是视如己出。就是身为贝勒的阿巴泰、济尔哈朗两个人,也把自己当成了他们兄长一般的爱戴。
可能是因为他即将走完这三十余年的人生,此时往事历历在目,他依稀还记得一件事,当年,自己一次在比试拳脚的时候,赢了大汗身边的第一高手库鲁格,正是这个豪爽的汉子,没有计较自己用分筋错骨手扭断了他的一条胳膊,竟然当场要将他的妹子许配给自己,用正是因为那一次里,自己与库鲁格对天盟誓,结为了安达……
不过自己因大义而叛大汉归顺了明廷之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可笑,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视自己如草芥,自己屡次舍生忘死出关征战,对于他这种大明独一无二敢于出关与清兵作战的将来,朝廷从来就没有过褒奖,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战功尽数成为了别人功劳簿上的一笔;甚至崇祯皇上还接连两次严旨,斥责自己个畏敌不前、无谋浪战……
沙场上的刘兴祚已经不再感觉气愤与悲凉,因为他曾经为大明沸腾的热血已经冰冷了。
当自己领命出关救援锦州,力图逼得老憨王分别回援,以解京畿之围后,山海关内竟然城门紧闭,大明朝的边兵却再无一人步自己的后尘……;前些日子自己统军偶有小胜,想要借机向兵部讨要一些粮饷,却再次被兵部严责,文中云“如果自己再次避敌不前,不能与在关外苦战的大军齐心协力共御外辱的话,朝廷就不再是斥责……”
当自己去朝中求援的胞弟,被人从关内狼狈地赶回来后,刘兴祚才知道不仅在朝堂之上,就是京畿乡野的士绅百姓,都信了朝堂上的传言,把自己当成了喂不熟的白眼狼,说自己就是狼窝里长大的二鞑子。在那一刻,刘兴祚与兄弟抱头痛哭,其实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已经心存了死志。
被围的刘兴祚,手中举轻若重的朴刀,此时挥舞得愈来愈慢,面对阿巴泰、济尔哈朗、库鲁格三大高手的围观,刘兴祚只能堪堪招架。初时畏惧刘兴祚武艺的三个人,尚不敢逼得过紧,眼见着他心无斗志了,阿巴泰看准时机,失去了金环的大刀猛然往下一劈,刘兴祚抬到招架,可是他胯下的战马再也承受不住阿巴泰的千钧之力,战马突然惊跳起来,竟然把马背上的主人掼下地去!
也幸亏他的战马突然倒地,否则济尔哈朗的铁骨朵、库鲁格手中的铁枪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阿巴泰见刘兴祚倒地,乘机举刀就剁,库鲁格更是挺直长枪直刺地上的刘兴祚,不过刘兴祚或许命不该绝,此刻偏偏孔有德赶到了,他摆动手中的大棍,架住了阿巴泰砍下的金刀,不顾另外两员悍将的兵器,他奋不顾身乘机背起刘兴祚就跑。
耿仲明此刻也不再取巧,他手舞双刀拼死推开了另外两员敌将的兵刃,护在孔有德的身后苦苦支撑;孔有德身负刘兴祚还空出右手舞着镔铁大棍,在耿仲明的护卫中,几个人第三次溃围而出,战团中的弟兄们明知不敌,依然死命抵挡清军的追杀,一时哀嚎声、刀斧砍在人肢体是声音不绝于耳。
被倒地的战马摔晕厥过去的刘兴祚,刚刚喘过一口气来,他睁眼便推开孔有德,又顺手从耿仲明身后一员裨将的手里夺过一杆长枪和及他的战马,跃上马鞍就又要回去厮杀。孔有德手快一把拽住马的辔头,双眸赤红的大叫道:“刘爷,你疯了吗?为他们送死值得吗?”
孔有德本就魁梧,又膂力千斤身长腰粗,他一使劲,就把强弩之末的刘兴祚从马鞍上举了起来,小心地放在地上。
刘兴祚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却依旧闭紧了嘴倔强地挺着脖子,他伸手又要去揪战马的缰绳。突然,身处高大壮硕的孔有德,虎啸一般怒吼了一声,一支飞来的利箭正中他宽阔胸膛:可怕的箭雨如同飞蝗一般尖啸着飞来,紧接着又是一团橙黄色的大纛迎风而来!数不清的镶黄旗骑兵从四面八方包抄围拢,已经杀透重围的这数十明军再度陷入包围之中。
孔有德感到钻心的疼痛,他拼命护在了刘帅的身前。他张大了嘴想要呼喊,可是喊不出口;他不甘地睁大眼睛,想看看刘帅与弟兄的情况,可是他只看见与自己亲如兄弟的副将耿仲明也中箭倒下了……
他血红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刘兴祚,在刘帅的身前,拼死护着他的裨将军卒,无一不被利箭射中,有人的身上更是像刺猬似的插着十多支羽箭,他见那些垂死的弟兄们仍然不屈地围在刘帅的身前,围在那面千疮百孔的战旗下,屹立不倒……
就在孔有德丧失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刘兴祚将爷的一句低语,是那样的安详和欣慰:“……总算死在了该死的地方啊!……”
两队金兵砍到最后一名拼死力战的明军小校,眼看着脚下的明军已再没有一个活口,那具在明朝龙旗下,直挺挺站立不倒的刘兴祚的尸体就格外的显眼。清兵们渐渐在这具尸体面前围成个半圆圈,战场上的气氛十分的怪异,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下面应该该怎么去做。
阿巴泰与济尔哈朗二位贝勒分开众人走了过来。他们打了胜仗,想生擒了刘兴贤作为佐证,此刻已经杀尽了明兵,济尔哈朗的脸上挂满了胜利者的笑容,不过他看到阿巴泰的时候,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围在这里的大清骑兵们连忙给二位贝勒让路,他俩就突兀的站在了刘兴祚的死尸面前。此时的战场上没有了伤者的呻吟,就是那些倒地不起的战马都已经不再嘶鸣,春风赶走了最后的一丝严寒,让血淋淋的战场上充满了异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