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事这些年来,高氏一直跟着丈夫,渐渐惯了四处征战的生活,她现在可以骑烈马,也随在夫君身边行军,也跟着侄媳红氏的学会了开弓射箭。行军时,她总是同红氏一般,用一根红绸战带束着腰,尽管不能与侄媳一般开得强弓,却用背一张牛角弓,挂一口侄媳献给自己的宝剑以防不时之需。
她与红氏不同,幼时不曾很好地练过武艺。当然,闯军作战时自然用不到她亲自冲锋陷阵,但是她在紧急的日子里很少离开过这口宝剑;作为反贼大头领的女人,她不但准备用它杀人,也随时准备在万不得已时用它自决,不使自己落入敌手。
身为女人,告诉明白今天闯营要杀出重围是多么不容易,所以叫女儿兰芝同她骑在一匹大马上,又让人找来一匹白绢,将孩子绑缚在自己胸前,宛若李赤心的诺诗兰育儿袋,这样便免得母女俩在千军万马被冲散。
这一夜,风雪倒是不急不缓,间或还有些碎银般的星光散落人间。尽管从初冬退出川北以来,闯军经过万里奔波,不间断地与官军和地方武装作战,原来老八队的人马损伤了十之六七,至今衣甲粮秣都很缺乏,但是月前虎贲营接连夺得了曹变蛟、贺人龙的一部分给养,尽管这些给养还不能满足全部闯军的补充,可是人们的士气却得到了提振。
身后面有虎贲营带着近万杂牌军暂为抵挡,李自成心中亲率这一万多嫡系的精壮人马,倒是显得部伍整齐,士气很旺,大将们在有了李自成让虎贲营断后,这种近似大义灭亲式的付出后,每个人心中都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童子营或者叫孩儿军的头目罗虎,策马走在这样的部队中间,天真的心灵中充满了对虎贲营英烈的无限崇敬,他鼓励自己手下的童子军们,以那些虎贲营舍己救我的英雄楷模为动力,发扬战天斗地的大无畏气概,跟敢于挡路的官军拼他个你死我活。
他看看身后的童子营,孩子们稚气未消的面庞上带着毅然决然的神气,他自己的心里也非常希望,能在今天发生的血战中超水平战胜大人,好使他有机会报仇雪恨,让父母在天之灵得到安慰,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再是离不开别人保护的小孩子。
驼子向导骑在一匹健壮的青灰色大走骡上,他头戴一顶祖辈传下来的与李自成同一制式的老毡帽,身上穿着李自成昨晚赠送给他的蓝布旧棉袍,学着将领们的样子解开棉袍的扣子敞着衣襟,在他的腰上是一根用分不清颜色的破布条,搓成的绳子式腰带。
在背后腰带吊着的小布口袋里,并不是反步兵用的手榴弹,而是掖着两个柿子面窝窝头。腰带的左边插着一把锋利的大镰刀,背后背着一只砍柴用的板斧。在骑着的大走骡背上,横担着一根五尺长的栎木棍子。
在星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出这跟磨得溜光的棍子,明显有了岁月的痕迹。驼子在年轻时闯军替财主家放过骡马,所以今晚骑在大走骡上一点也不外行。他的大半辈子都是在大户人家的白眼和胯下过活的,那地位与生活水平,连人家的宠物猪狗也不如;直到今晚他第一次趾高气扬地骑上大走骡,走在大将袁宗第的面前时,驼子的眉头开始舒展,发现人活得有意思了,听背后闯军大队行进的声响,感受着袁将爷和弟兄们都对他的亲热,他才第一次感觉着自己活得像一个人。
袁宗第原来听说这个驼子是个三脚踹不出屁的蔫人,便自顾自地督促大队跟上带路的驼子,也没有跟他多说话。走着走着,忽然隔着山岗传过来驴子呜哇的叫声,袁宗第拍拍他的肩头问道:“老乡,山那边是什么地方?”
从他管驴叫长脖子这点上,也能发现驼子显然也是混过社会的,“你可是问的长脖子叫的地方?”驼背回过头,吐字虽然微有点慢,可是并不结巴。
“对,那什么地方?”军中没有了‘一只虎’这个祸害,袁宗弟身为先锋官当然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个时候官军手中都没有地图,何况他一个流寇中的大头目,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至于打仗的时候两眼一抹黑。
“那是陈家沟子,五更天是有人起来套驴拉磨哩。”混过社会的驼子对这里的村寨自然是门清,没有思考就随口答音。
“有乡勇么?”袁宗弟知道大队行军,不可以没有一丝响动,可是在他的心中又不想这么早就被官军发现。
“不多,从这儿再往北去就多啦。”驼子慢悠悠的回答袁宗弟的问话
侧耳听了听,发现没有军队集结的声音,袁宗第心中放定,他笑着问:“老乡,你骑着骡子领路,还带上一根棍子做甚?是想跟我们一起打仗?”
袁宗弟一提打仗倒是让沉默寡言的驼子嘻嘻地笑起来,他掂着沉重的栎木棍子道:“我还从来没打过仗哩。这是花栎木棍子,又沉又结实,要是跟官兵打起来,我……我十八般武艺全不会,还不会用棍子抡他狗娘养的!”
“好啊!就用你手上的花栎木棍狠狠地抡那些挡道的官军!”袁宗第很配合地叫嚷说,他开始对这个貌似老实巴交的村民有了兴趣,感情上也将驼子当成了自己人。
“大叔,打仗的时候你莫要离开我的身后,免得吃他们的亏。”袁宗弟嘱咐驼子不逞强,惜身保命要紧。
“将爷你放心,俺吃不了亏。”驼子傲娇地回答,使得驼背都抻直了。
“吃不了亏?”袁宗弟是武学大家,他可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即使他这样的大将都要身披甲胄,否则也难保周全。
“是啊,打死他们一个我就够本儿啦,打死两个我赚一个,吃什么亏呢?我才不含糊!”驼子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世道里还真不如大户人家里的一条风水鱼。
“哦哦,大叔!我还没看出你可是条硬汉子哩。”袁宗第说,要不是正在秘密行军,他真会被驼子逗得放声大笑起来,他见过的怂包很多,敢于以命换命的,即使如此乱世中也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