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粮无饷如何打得了仗?”这种种情形杨嗣昌十分清楚,何况他根本不敢将军中的贪腐现象公之于众,一旦动了他人的蛋糕,他明天就会……只是想想就已经让杨嗣昌不寒而栗。在皇帝两次单独召对自己的时候,他总是详细陈奏各种不应该冒险与清兵决战的理由,高起潜也在旁敲侧击,示意皇帝说卢象升的建议是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完全不顾国家的安危大计。
在一次单独奏对中,杨嗣昌恳切地对抱有幻想的皇帝说道,“自古以来,臣未曾闻有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故欲攘外,必先安内,此一定不移之理也……”
眼前的军事、民生与政情确实无法允许大明面向强敌双向作战,历史上也只有嘬死或者正在嘬死的政权敢于藐视这条法则,杨嗣昌如杜鹃啼血地劝导皇帝,“今日国家处境虽然危急万状,但究竟非南宋偏安局面可比;东虏虽迭次入塞,骚扰畿辅,然东起辽海,西至大同,雄关重镇,均在我手。故为国家打算,莫如对东虏施以羁摩之策,拖延时日;而对内一鼓剿灭关中之贼,然后迫献贼与曹贼等匪寇俯首就范。”
杨嗣昌一想到连耗子都已经养不活的大明府库,他的心简直要冻上了。首辅杨嗣昌的心中比谁都明白,眼前的大明也就是病入膏肓,单一对敌或许可以苟延残喘,一旦两面开战,大明危在旦夕。
他泣血上谏道,“如其仍怀异志,思欲一逞,亦不难次第剿除,一旦国家无内顾之忧,陛下即可以整军经武,对东虏大张挞伐,以雪今日之耻,永绝边境之患,谅彼蕞尔小邦,偏处一隅,何能与大朝抗衡!”
崇祯对首辅杨嗣昌的态度,终究与对高起潜那个家奴不同。他对起潜只是当作一个忠顺的心腹奴才使用,而对首辅杨嗣昌,则一向认为他是自己的股肱之臣,且深具谋国忠心的大臣;就杨嗣昌事理通达来说,可谓是老成谋国,更非一般臣僚可比。
因此杨嗣昌所说的这些话十分投契他的心意,崇祯边听边在心里频频点头。但是他同意不把勤王人马拿出去作孤注一掷的,可崇祯又不愿一味避战,使入寇的东虏如入无人之境,
沉吟半晌他方才说道:“朕亦深知欲攘外必先安内,故一再晓谕卢象升不可浪战。但如一味避战,使敌之气焰日高,我之士气日馁,亦非善策。遇到该战的时候,还得鼓勇一战,将来就是行款,也使东虏知我非不能战,横生要挟。”
首辅杨嗣昌俯首诚心地说道:“皇上英明天纵,所见极是。”
在安定门会议的三天之后,犹疑不决的崇祯再一次完全倒向了高、杨这一边。皇帝的这种变化,做掩耳盗铃状的卢象升也曾暗自担心,但是却没想到来得是这样的快。
当他正为皇帝的赏赐而欢欣鼓舞之时,总监军高起潜来到了昌平大营。卢象升将总监军迎进自己的总督行辕,分宾主坐定之后,卢象升将近两日来皇帝赏银、赐马及铁鞭的事对高起潜讲述了一遍。
他语调深沉地对总监军高起潜道:“……依学生看来,看起来皇上战意甚锐,我辈唯有冲锋陷阵,杀敌报国,方能不负上意,至于如何杀敌,学生已筹之熟矣,正好监军驾临,愿闻明教。”
“卢大人有何妙计?”高起潜不动声色地问卢象升
卢象升放低声音道:“学生打算在初十夜间,分兵四路,趁月夜进袭敌营,出其不意,杀他个落花流水,不知高公以为如何?”
高起潜淡淡地冷笑一声道:“愚只闻兵法中有云李塑雪夜袭蔡州,却没听说过卢公月夜袭敌营啊!”
卢象升自幼熟读兵书,他知道李愬雪夜入蔡州的典故,发生在公元817年的阴历十月。在一个大雪纷飞之夜,唐朝军队在西平郡王李晟第八子,唐邓节度使李愬指挥下奇袭蔡州城,即今日的河南汝南县,擒获割据淮西的淮西节度使吴元济。
受到阉人如此奚落,卢象升的心中顿时大怒,他恨不得一脚把高起潜踢出第一宇宙速度,不过他还是竭力忍耐住了;卢象升宦海多年,又在外领兵征战历时日久,他知道面对皇帝派来的总监军,自己即使是忍无可忍,也要重头再忍,如果他不能忍受高起潜的奚落,自己惹祸不打紧,同敌作战的大事也就不用谈了。
于是他勉强笑一笑,说:“敌人方胜而骄,正因为是月夜,我料敌酋一定会更加大意,疏于提防……”
“敌众我寡,还是以持重为上策。”高起潜不屑地说道,他自己也是饱读兵书战策之人,对于卢象升的战绩一向是不屑一顾。
“正因为敌众我寡,故用奇袭。”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这时在自己境内,面对侵略者展开的正义之战,没想到就是京畿百姓一人一泡尿,也能秒变护城河阻挡住鞑子入侵的脚步;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他们两个所说也对,此时的民心项背还真难说会不会支持残害百姓杀良冒功的官军。
“万一不胜,岂不是孤注一掷?”
“出奇制胜,兵家常事,何谓孤注一掷?”
“此事让我仔细想想,以求万全。”
谈话成了僵局,两个人都不愿让步,只好都不做声。
喝了一杯茶后,高起潜忽然改换话题,他满脸堆笑道:“久闻老先生最爱名马,此次前来勤王,想必带来几匹?”
“带来几匹,有几匹留在阳和。”
“我也极爱骏马,可否让我一饱眼福?”
一位幕僚听出了高起潜的画外音,于是暗中给卢象升使个眼色。卢象升立时明白了这个阉人的意图,顿时心生厌恶。他平日深恨一班监军太监惯于招权纳贿,克扣军饷,不干人事,加上刚才的不快,让卢象升在心里骂道:“哼,可恶,竟想要走我的爱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