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不堪重负,称病闭门休养两日。
实际上东宫却迎来了客人。
远远的一抹倩影站在凉亭里,让人看一眼觉得落寞。
沈复上前,道:“宋晚婉,你约孤有什么……”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已转身,惊得他说不出话。
“你……你还活着?”
沈复又惊又喜,上前两步,不顾规矩抓着张嫣的手臂,质问道:“老师在哪?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一句话让张嫣破,泪如雨下。
沈复见张嫣泣不成声,后退两步,跌坐在石凳上,双眼无神。
两人谁也没说话。
就此静静待了好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张嫣梳理好情绪。
跪下,将那封带着雪的书信递给沈复。
“殿下,此间种种,您看了书信便明白。”
她声音沙哑,听着十分难受。
沈复一愣。
抬起的手微微颤抖,始终没往前伸。
他似乎有预感书信的内容会让他更难受。
可他更想知道,假死的张嫣冒死约见自己,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自己的老师死前留下书信,是不是能证明老师的清白。
沈复鼓起勇气接过,打开书信。
看完后,他整个人呆在原地。
信里根本没有老师的辩白,而是告诉他一件往事。
一件关于他身世的秘密。
沈复手抖得无法控制,红着眼死死盯着张嫣,“不……不可能,一定是你为了离间我和母……”
“沈复,你清醒一点!”张嫣忽然吼道,打断沈复的话。
沈复愣住,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张嫣跪爬到沈复跟前,抬着猩红的眼盯着沈复的双眼。
她眼神坚定道:“殿下,她从来就不是你的母后,你亲生母后是我的姑姑,也是已经过世的张皇后。”
“不可能,怎么会呢?”
黄豆般大小的泪珠从沈复眼角滑落,砸在张嫣的脸上。
两人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哭。
“她明明对我那么好……怎么会……”沈复不敢接受,也不想认。
张嫣瘫坐在地上,冷笑道:“对你好吗?她为了太子妃的位置,抚养你,为了巩固与太后的关系,保你做太子……其实,她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给她亲儿子铺路罢了!”
“可我也是她的……儿子。”沈复克制不住眼泪,也控制不住颤抖的心。
他看着张嫣,颤声道:“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信吗?”张嫣反问道。
“不会……”沈复清楚自己,绝不会信张礼的话。
他只会认为张礼为了哄自己读书,编个故事来骗自己。
可如今回头想想,好像一切都那么清晰。
为何朝中老臣众多,偏偏是张礼成为自己的老师。
为何张礼对自己比其他人都严格。
为何自己都那样逼张礼,他始终不向父皇请辞。
为何张礼总提醒自己,莫要被亲情牵绊,乱了阵脚。
为何……
太多太多的事,都在证明皇后对自己有问题,自己却被蒙蔽而不自知。
这一刻,沈复好像突然明白,为何自己每次接了任务去做,总能出意外。
或许正如张嫣所言,是那个女人在为她的儿子谋划。
自己只要做出功绩,就能稳定太子的位置,她的儿子就永远不能上位。
只有将自己宠坏,成为世人眼里扶不上墙的烂泥,她儿子才有机会。
她将自己的信任变成伤害自己,伤害亲舅舅的工具。
沈复想通这些后,心里像是被刀子捅一般难受。
他失声痛哭,看着地上的张嫣,想要起身去扶。
才站起来,立马跌坐在地。
他双腿力气像是被抽空一样,抬不起来,支撑不住他略微肥胖的身躯。
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是走丢的孩子。
张嫣见此,心酸又难受。
她心疼沈复终于找到自己真正的亲人。
可父亲再也看不到了!
从始至终,父亲也没听到沈复喊一句“舅舅”。
不知过了多久,沈复撑着石凳站起来,道:“姐姐,能不能陪我去趟太傅府?”
张嫣脑海中立马回想起大火烧整个张府的场景,呼吸都开始痛。
她抬头看眼沈复,道:“好。”
或许这样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可她还是想回去看看。
太子沈复要离宫,无人敢阻拦。
很快,马车便停在烧毁张府门口。
沈复下车,看见昔日素雅的宅院变成一片漆黑。
焚烧过后的气味还十分浓烈。
沈复很难想象大火燃烧时张礼是什么心情。
他跌跌撞撞走进张府,在院子里“扑通”跪下。
“舅舅,复儿来看你了!”沈复垂下头,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此刻,他心如刀绞。
他想,要是自己早知道真相,知道谁才是对自己好的人,是不是不会这样?
唯一的舅舅,对自己的最好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大火之中。
沈复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听舅舅的话,将心思放在功课上。
如果自己多努力一些,多学一些,或许就不会成为皇后残害张家的工具。
从皇后和孙荣唆使自己剿匪开始,其实就在谋划着一切。
他们做了一把刀,让自己将舅舅捅死。
一切都因自己而起。
沈复哭到心肺绞痛,无法呼吸。
他头磕在地上,抬不起来,也不敢抬起来。
死去的母亲看到自己这样,是不是失望至极?
舅舅下去会不会告状?
沈复扯唇苦笑,喃喃道:“告状也正常,谁遇到我这样的不头疼?杀了我的心思都有了吧……”
他就这样跪在烧毁的张府,自言自语,将自己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
张府外停留一队禁军。
带头的夏挚看到张府凄凉的景象,心有所触。
虽然张太傅与自己王爷不在一个阵营。
可谁知今日的张府,不是今后的瑾王府?
张太傅为官一生,算不上清清白白。
但至少对沈复这个储君,一直是真心实意。
这次政变,不仅仅是皇后党与太傅的斗争,也有他们的私人恩怨。
王爷手中也没有证据,能够扳倒皇后和孙家,不宜轻举妄动。
夏挚相信,皇帝回来,孙家即便胆子再大,也不会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动手。
他抬头看眼沈复,走了进去。
“殿下,陛下有旨,命您回宫。”夏挚一礼。
半晌,沈复才抬起头。
他双眼猩红,布满红丝,看着有些恐怖。
“回来了……好……”沈复提着长袍准备站起来。
双腿发麻使他没站稳,踉跄一下往前倒。
夏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沈复的手臂,道:“殿下,臣扶你。”
“不用。”沈复一把推开夏挚,撑着膝盖在原地站了许久。
随后,他转身踉踉跄跄出了张府大门。
夏挚看着沈复的背影,隐隐觉得此刻的沈复与以往见过的不同。
似乎,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沧桑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