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为政和高存光夤夜来访,不用说肯定是听说了蛭石矿彻底拆迁的消息。
两人坐下来,分别拉着孙勇的手,挤了半天眼睛,最后叹了口气说道:“算了,酝酿不出来。”
孙勇打了个哈欠,瞬间热泪盈眶:“你俩要真有心,就明天另起一桌,我豁出去好好拼一场!”
“就是,喝他个天荒地老,下辈子难忘!”宁向东插嘴道:“不嫌弃也叫上我。”
“嫌弃!”付为政板着脸说道:“第一跟你娃喝酒没意思,别人都喝得掏心掏肺了,你那儿才刚起步,第二你跟山根儿弄的那个摊子早把你拴村里了,去外面再扑腾你不还得常回来看看?”
“为政说得对,”高存光点点头:“明天我们几个老家伙单独乐呵乐呵,你去二楞家,山根儿和跃进他俩在那儿也支了摊子。”
“那你俩这会儿来干啥?”孙勇没想到村里想的这么周到,这回鼻子真发酸了,鹅关就此一别,也许真的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回来。
“给你带了桶枣木杠子,等回了家再想喝这个味,可就没了。”付为政情绪低落的说道。
一席话说的满座皆默,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蛭石矿建成十二年,早已成了鹅关村的一部分。孙勇在这里呆了七年,姜军和陈大旺四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宁向东来矿上最晚,到今年才第三年头,却已经跟这个村千丝万缕割扯不断。
这一晚,付为政和高存光到底还是没走,跟矿上几人喝了个一醉方休。
第二天中午,宁向东来到二楞家。他们这一桌成员就很纯净了,全是东青采石场的人。
在座所有人如果论喝酒,除了宁向东是海量,其他人都差的太多,不过这样倒也挺好,大家小酌几杯,主要是谈心。酒本身就是用来助兴的,而不是用来整人的。
席间,付山根感觉心里有点慌慌的,虽然竭力不表现出来,还是被半靠在炕上的二楞看了个分明。
或许是行动不便的缘故,二楞每天就靠思考人生打发时间,把揣测人心的本事练的初露头角。他早就看出付山根不安,几次想说话开导开导,可看到宁向东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一副如若不见的淡定,钦佩之余也只好隐忍不发。
二楞哪里知道,别看宁向东人坐在这里,其实早就神思不属,他恨不得现在就钻进宋小青脑子里,看看她到底是生气还是生怨气。
这些人里,最放松的反而是付跃进,从矿山下达停产通知,解散回家后,他是实实在在窝了两个多月,憋的浑身要长毛。本来已经计划好,开春后跟村里人一起去外地找活干,没曾想付山根瞌睡塞了个枕头,把他请进了采石场,又跟老哥几个老伙计混在一起干活,心里的高兴劲儿简直压不住。
这顿饭满桌人吃的各有心事,远比昨晚那场伤别离的酒要复杂的多。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付山根终于忍不住说道:“向东,要不趁着今天人全乎,你交代两句啊。”
一直神思不属的宁向东这才元神归位,从省城被拉回鹅关村的小炕桌。
听了付山根的话,他短暂愣了一会儿,才恍然道:“这有什么交代的?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
“就是!山根儿哥你别跟丢了魂一样!”二楞憋了许久,终于等到话题:“并原离鹅关这么近,放个屁的功夫就到了,怕啥?”
“我是怕万一有事来不及啊。”付山根嗫嚅着说道。
“咱们采石场,前期工作主要是备料,只要严格按照我定的操作规程,就不会有来不及的事情发生!”宁向东伸手在空中有力一挥,看的二楞和跃进目眩神驰,就这个动作,也跟电影里的首长不相上下了。
“还有爆破人员的培训和爆炸品专门存放的库房,也要提前建好。”付跃进进言道。
这话一出,几个人连连点头,眼下万事俱备,只剩下雷管炸药的安置了。
九十年代初期还没有劈裂机、破桩棒等设备,大理石荒料开采完全依赖打眼灌药和炸山这样的粗放式开采,再加上大理石变性岩的特征,本身脆性高,因此原料浪费极大,而且成品率也很受影响,加工出来的板材很难有不产生裂纹裂缝的,甚至工艺标准的制订,也允许一定裂隙存在,只有靠高度抛光打蜡来美化这些瑕疵。
每座矿山对炸药极度依赖,都有专门的放炮员,东青采石场指定的放炮员就是付跃进,他在前段时间已经去镇里的派出所参加过两次培训,并带回了爆破器材保存库房的建造要求。
宁向东想了想,对付山根说道:“按照目前公路施工情况,估计到年根儿,我们并钢这条路差不多就通了,通了以后才能运输爆破器材上来,所以这段时间,抓紧先把库房建起来。”
付山根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
“山上的作业面,上次也划出来了,还是利用这几天准备生产材料的时间,先找土层浅的地方清理一下,我看过了,大概向下半米多就是石头。初期荒料不用备太多,等变更登记做完,有了公章后,跟下家签订供料合同,再根据需求扩大生产也不迟。”
“就依你的意思向东,现在定下来这些事情,说早也不算早了,我听回来的人说,黄巢谷那三道梁子已经全部打通了。”付跃进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其他几人又惊又喜。自从进入冬天后,谁也不愿轻易出门,大家只知道第一条隧道已经贯通,没想到才一个多月,最后两座山也全都打通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除了惊喜之外,却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置身在一个伟大的历史起点。鹅关村这场大戏的帷幕正在徐徐拉开,而他们,将是这个舞台上最重要的演员。
“该来的总会来,而我们,早已上船……”宁向东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语道。
“什么?”付山根没有听清,开口问道。
“我们是幸运的一代人,你们信吗?”宁向东抬起头,眼里隐隐闪着泪光,环视着在场的每个人,轻声说道:“其实,每个碌碌一生的人心里,都曾经沉睡着一头猛虎,只是穷一生也没有机会释放出来,而我们,注定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