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卢布始终在一比九上下微弱震荡,显示出投机客矛盾的心态,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好在来自于外部环境的信息没有太多突变,亚洲经济市场虽然在金融危机之下一片狼藉,但是总算渐渐趋于稳定,正是这些好现象让俄罗斯的金融市场暂时平静下来。
脆弱的卢布已经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刺激,只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可能产生惊天之变。
陆清宏手握常春藤欧洲本部的全部家当,几乎彻夜不眠,他宁肯整个莫斯科从此进入真空状态,最好什么消息也接收不到。
外汇行情的胶着融化在时间里默默流淌,电子钟哒哒的声音也如救世主大教堂的钟声般巨响,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未来的波动变化,一飞冲天还好,毕竟笑死的人不多,但是如果一泻千里,恐怕地狱瞬间就会爆满。
就在无数人沉默的承压里,卢布忽然启动了。
看涨!
虽然困守在酒店里,但这一瞬间,陆清宏仿佛听到爆裂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仿佛看到交易现场无数红马甲挥舞交割单的兴奋狂吼。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时刻,而他有幸参与其中!
抬起手,轻轻擦掉眼角淌出的泪滴,几乎滴酒不沾的陆清宏打开一瓶威士忌,倒满整整一杯,他高高举起来,向空荡荡的天空虔诚致敬:“感谢诸天神佛,在最艰难的时刻赐予我力量!”
浅棕色的酒液冲进口腔,带来火热的快感,陆清宏一口吞下,豪迈的像一个纯爷们。
好日子如人们的期待一般继续前行。
然而,到了1998年7月20日这一天,一条消息再次引起所有人的不安,俄罗斯股市和债市在同一天双双重挫,下跌幅度之深创下历史之最。
陆清宏在晚间新闻中再次揪着心看完这期播报后,长长吁了一口气,卢布依然稳定,没有再次落入贬值的深渊。
谢天谢地!
只是同属于金融市场的组成部分,卢布在这次暴跌中竟然能独善其身,却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
陆清宏迅速计算了一下当前的持仓状态,发现居然还有一点小小的浮盈,虽然小到几可不计。
这下他心里彻底踏实了,难怪国内证券节目播放时,总会打出了一行字幕:“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经过此次莫斯科心惊动魄的炒汇操作,他终于痛下决心,明天就全部抛光手中的卢布,乘坐K4观光列车返回国内。
然而陆清宏并不知道,他此时所参与的卢布炒汇,是全球瞩目的国家豪赌,也是国际投机客梦寐以求的经历。
决定一旦做出,心里骤然轻松,发财梦想是想也不敢想了,能够全身而退仍然不失为一段佳话。
就当充实自己的人生经历吧,这趟莫斯科之旅,未来的日子里也够吹几瓶的。
陆清宏以甜酒当饮料,几口下肚已是悠然自得,想想归国在即,可以继续常春藤的高层生活,身心不禁愈发愉悦,几欲翩跹。
电视里忽然切换了一个画面,是克里姆林宫的背景,一位举世闻名的重要人物出现在屏幕正中。
这位官员的现身,与背后威严的克宫交相辉映,尚未开口,已经透射强大气场,裂屏欲出。
陆清宏扔下酒杯,习惯性的拢了拢头发,尽管依然听不懂俄语,却已经摆好洗耳聆听的姿态。
高官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陆清宏并不着急,认真盯着屏幕,他只是想让自己熟悉和记住此时的情景,因为用不了一会儿,马克西姆的电话一定会及时打过来。
“叮铃铃……”
陆清宏沉着的抄起听筒。
“陆Paul,电视看了?”
“嗯……”
“政府呼吁市民不要去取钱高价购买美元,股市和债市今天的下跌只是暂时的,过几天一切就会再次回归稳定,”马克西姆的嗓音如同翻译机般没有起伏,听不出一丝情感:“如果出现大面积提款行为,就会造成人为的挤兑,反而促使银行发生危机,引发动荡,实际情况比广大市民想象中要好的多!”
陆清宏的心在甜酒中浸泡着,随着马克西姆的话语活泼泼跳动,越来越欢快。
我就说嘛!
我就说嘛!
联合国的五常大米,怎么可能因为解体就从此一蹶不振,更何况这个曾经的超级大国,境内充满了天然气和石油能源,这是地球的血液啊,坐在金山之上,怎么会因为人为指定的印刷货币就此破产?
“谢谢你迈克!以我最真诚的态度!”陆清宏把扔在一边的酒杯对着眼前的空气举了举。
“陆Paul,我也以最真诚的态度劝你,明天就清光卢布吧,虽然政府劝说人们不要高价购买美元,但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听的,而且……”马克西姆犹豫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说道:“本来我不打算说,但是我的邻居们明天都要去银行取钱购买美元了,我也打算去弄点,那个……你看能不能把我那份集资先给我?”
“当然,当然迈克!那是你的钱!”陆清宏终于明白了,这次的电话恐怕是马克西姆最后一次给自己翻译当前的局势:“不但集资要还给你,我刚才大概算了算,账户里目前小有盈余,我也全都取出来给你!是美元哦!”
“……好吧,那我也不客气了,反正我也看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也许未来你会发大财呢?”马克西姆低沉的说道:“有些事情不坚持到最后,谁也看不清楚胜利到底归属于谁,你是个战士,陆Paul,不过我劝你还是少喝点酒,虽然不会幸福,但是可以保证身体健康!”
“哈哈,你听出来我在喝酒了,但是甜酒真的不会醉人,不过迈克,我接受你的好意了,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迈克挂断了电话。
直到听筒里传来阵阵忙音,陆清宏也没办法把它安放到电话机上。
他醉了。
窗外洒进来一片柔和的光,那是大街尽头红场上夜灯灯光的余辉,陆清宏来到拱形窗前,望着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安详的走着。
这一切跟他初到莫斯科时的夜晚毫无二致,除了那场淋不湿人的毛毛细雨之外。
有些道路,注定是孤独的,就算没有人理解又如何?
吾独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