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郑观棋见无论怎么刺激宇文怀璧,都三棍打不出一个屁,让本就寡言少语的元无忧直接不说话了,连高家兄弟都不吭声,她属实尴尬,就自说自话的,与高家兄弟谈旧情。
元无忧对她所说这些,已经听得免疫了。
倒是戴玉面的男子坐姿端庄地在那听着,单手搭在桌沿上,拿白到好像没骨节的拇指、去搓匀长食指上的一枚玉戒,有些饶有趣味。
起初,宇文怀璧就听郑观棋在那说,自幼如何喜欢兰陵王,安德王如何待她亲近,并强调自己遗憾呐,没跟兄弟俩做到最后一步……听到这里,宇文怀璧都挺幸灾乐祸的。
直到这姓郑的女人话锋一转,冲他身旁的姑娘说,现在女相对她十分感兴趣,倘若她回邺都做女官,定是名正言顺压自己一头。
而独臂姑娘表情绷得紧紧的,那张五官俊艳的娃娃脸也不笑吟吟地客套,也不拧眉怒目的发火,但也不平静淡然。
宇文怀璧心头突然笼罩了一层危机感。
其实刚坐下听两句,宇文怀璧便知今天这饭局,是郑观棋来取笑元无忧的,也有挑衅示威之意。
而高家兄弟俩,居然都跟她有瓜葛,高延宗居然还跟她暧昧过!此时别说元无忧,就连他听着,都替心爱之人委屈生闷气。
但宇文怀璧瞧着坐他身旁的姑娘,此刻表情阴郁,想离席又不好意思走,着实心疼她。
她本是天女,一国之君!本该制霸诸国,如今却在这跟浪荡男子和市井泼妇对峙,被个风流浪子玷污…还要被他们的风流债欺负!
宇文怀璧真想替她出头,或是把她拉走不再受这种委屈,但他知道就算自己带她走,她也不会离开的。
他索性老老实实坐着陪她。
此时的宇文怀璧,听腻了郑观棋和高家兄弟相爱相杀的绊嘴,忽然清冷的出声,扭头问身旁小脸儿麻木的姑娘。
“无忧儿,手臂伤口…愈合情况怎样?”
鲜卑男子嗓音清澈、冷凉,在叽叽喳喳的喧嚣里格外突兀,却有净化心灵的奇效。
望着身旁男子那双深蓝凤眸里的担忧,元无忧只客套道:“已无大碍。”
瞧着俩人都坐一起了,却一个赛一个装清高,说话也既清白又不清白,鲜卑天子还只跟她说话,郑观棋就鼓动元无忧去摘他面具。
鲜卑天子当即冷眼一横斜对座的女子,沉声厉喝:“放肆!”
天子愠怒地凤眸睥睨,满眼威压,即便戴着玉面都掩不住。
把郑观棋登时给吼的浑身一震,噤声了。
鲜卑男子后又音色阴郁地冲身旁姑娘道,“你为何与这种人同席?太自贬身价了。”
元无忧尴尬的扯了扯唇角,“我跟谁都能聊到一起,只是你不爱与人结交。”
“整个齐国,唯有齐国主配与朕同席。”
宇文怀璧傲然说罢,又微微俯首冲她低声道,“不过,凡是有你的地方,即便身处闹市朕也不嫌,所幸朕目之所及只有你。”
倘若说刚才的傩面男人财大气粗,是明着勾搭,那眼前这位敌国君王就是暗里撩骚了。
郑观棋忽然意识到,跟女国主的桃花运比起来,自己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挑唆,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更令她失望的是,这位敌国君主一来,她表妹脸上都有精神了,即便鲜卑天子说出这话来,高家兄弟也只是瞪眼,敢怒不敢言。
郑姑姑也气不过,想替俩人出头,便硬着头皮冲他道,“国主当着人家情郎的面儿说这些,是在跟女国主调情表白吗?”
宇文怀璧端着眉眼倨傲,那双阴寒凤眸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都没正眼瞧她。
只朱唇微动,哼出一声嘲讽:“朕是与她故友重逢,倘若关切她都算调情,那你当着她面儿、与她情郎调情算什么?故意挑衅?”
“陛下怎能与我一小小女子置气?是女国主教的吗?”
“若非女国主在场,你连跟朕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鲜卑男子音量不高,但吐字沉冷,不怒自威。他就这样娓娓道来一般,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就把郑观棋怼的哑口无言。
同时也让她后背直冒冷汗。
无他,只因鲜卑天子最后这句话,跟下最后通牒没区别,倘若她再蹬鼻子上脸,恐怕就是犯上之罪了。
宇文怀璧斥责完郑观棋后,还转头柔声对姑娘道,“你不必艳羡他们有旧情可续,毕竟你的故人在大周。朕自幼拿你当亲妹妹看待,倘若你不嫌弃,论排行,可唤朕为四哥。”
此刻屋内刹时静了,被所有人叫了半辈子四哥的高长恭有些发懵,他这才听出来,这位鲜卑天子是冲他来的啊?
可元无忧听在耳中,却有了别样的心思。
今天俩人把话说开了,没有过就是没有,此后也不会再逾越冒犯,他这兄妹相称想必是放下了。
所以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不敢。”
“今夜你不是先登斩将,反杀了朕大周重兵围城,大获全胜么?你本该跟齐国众将喝庆功酒才是,何必来此受小人戏耍呢。”
戴着玉面的周国主音色清冷,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除了最后一句。
他那双深蓝凤眸,也只凝视着他旁坐的女国主,就像在场的人,他眼里只有她一般。
郑观棋一听周国主连这话都说的出来,暗自摇头,心道又被美人计撂倒一个啊!
元无忧听着也觉后脊梁一凉,瞪着琥珀凤眸端详着鲜卑男子的眼神,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到反讽、怨恨一类的。
可惜他眼里只有阴郁的冷,绝情的寒。
她讪笑道,“你这话说的……是在怪我,还是在幸灾乐祸啊?”
“放心,朕输得起。虽然齐得博望,但已是死城一座,只怕没几年缓不过来。”
说着,这位微服渗透到敌占区的周国主,还语气和缓地冲高长恭道:
“兰陵王大可继续与旧情攀谈,汝南女君有朕作陪,便不会再受冷落。”
宇文怀璧自知不擅长周旋于家长里短,但对权谋计策,那是深谙其道。正好她绝非耽于男色之人,他这几句解围的话,才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