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粉色甜点的水晶盘就放在床边,黎罗一人独占了一整盘,坐在红丝绒的大床上享用,而趴在一旁的代宁修一边读着他手里的日记,一边修改自己曾写过的措辞。
不得不说,黎罗完全忘了自己来塔楼是做什么的,日记里记载的奇妙故事曲折迷离,全发生在身边的年轻少年身上,让她听得乐此不疲。
“所以你的老家就是奥特扎瑞拉森林是吗,时隔千年你又回去了?”黎罗嘴上挂着糕点的酥皮,惊奇地询问。
代宁修笑着点头,从衬衫衣袋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黎罗的嘴角,这个动作自然又习惯:
“我后花园里的大多树木都是我从奥特扎瑞拉带出来的种子种植的,一些小动物也是运过来一直养着的。”
“哦,小动物…”黎罗满脑子是网游大boss中那些奇珍凶兽,毕竟见过了现在的罗铭,对这些生物存在就不再质疑了。
只是这样一个干净俊俏的少年能够驯养这些返祖的史前巨兽,让人没有实感。黎罗不断催眠自己:代宁修就是老祖先。
“饲养凶猛点的物种才让我有成就感啊,比如,会吃肉的玫瑰,会咬人的多肉,每天会吃百斤肉的蝎尾虎,喜欢啃头还会舞刀的大犹…
我的整个后花园也有一套自相残杀天敌相克的生态系统。”代宁修说得高兴,却看到黎罗咀嚼甜食的动作都凝固住了。
“啊,我下次从后花园抓几只漂亮的蝴蝶给你看吧,都是外界公认已经绝种的,但我最近去看,还发现它们都进化了。”代宁修用小叉子插起一块蛋糕喂在黎罗嘴边。
“你活了那么久,那你知道宇宙里存在外星人吗?哥斯拉那样的怪兽存在吗?有克苏鲁的海怪吗?”黎罗的思考已经飘进了云端。
代宁修也来了兴致:“嗷,我记得我在六千年前,在埃及遇到过一次…”他把手里的蛋糕一口吞掉,开始翻找自己的日记本。
这个聪明智慧,平易近人的少年让黎罗心底五味杂陈,与他相处依然有几分以往在校同桌的氛围。
如果他永远没展现过让人恐惧的一面就好了,他也没说那些划伤信任的谎言,他没做过让她痛哭流涕的事,就好了。
可怎么能一直在他身边留下日久生情的机会…这太危险了。
黎罗对代宁修有了奇怪的感觉。
堂堂朽魔六翼不惜暴露身份在她身边装了六年普通人类,让她抄了六年的作业和卷子;
想要她完成痛苦的仪式但也是为了她能保护自己,希望她不要痛苦而删除了记忆,财产、情书甚至是以往的棺木都为她保存着;
一手鞭子一手糖。
这是个三分浪漫、七分混沌的老古董。
但不妨碍他是恶人的事实。
“其实我该回家了,多谢款待。”黎罗深叹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水晶盘,把床上的残渣清理掉。
代宁修刚拿出的日记本又只好被他塞回书架:“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黎罗抬起头,对视代宁修的那一刻。
她想起了在海纳德时和他说的那句话:“如果我拒绝你,你会放我走吗?”
“这一次我会。”代宁修那次没有犹疑地回答。
而现在的代宁修依旧没有犹疑,那双灰黑的眼瞳,深邃诡秘得像是黑洞。
他不想装了,淡然地命令道:“不,让我送你回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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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去补习,一直揪紧的心有了些许松懈,在两旁黑衣男的搀扶下,黎罗从宽敞舒适的座椅上走下来,又望见布满壁虎藤蔓被鲜红玫瑰包围的塔楼。
走上蒲公英的山坡,一副迷惑心神的画面印刻在黎罗写满复杂的眼底——一阵风吹过等候在门口的代宁修,深邃优雅的服饰衣带飞舞,少年半透苍白的肤色在多云的清冷天气下闪耀着点点光泽,他笑颜相迎,遥望倾心,俊丽到不真实。
“黎罗,你今天也是来找我补习的吗?”代宁修开口问。
黎罗转了转眼珠子,他是想说什么…
“只是来找我补习吗?”代宁修两手插在兜里,随时展示他帅气的姿态,“我也有别的用处啊。”
黎罗突然想笑,但是憋住了。好像真的把他想得太恐怖了,看他这副笑得不值钱的样子。
“那你带我去找罗铭玩。”黎罗提出要求。
“不行,那得是你哄我开心后的奖励。”代宁修拒绝地干脆,还有些处处挖坑的心思。
黎罗有了些危机感:“走走走,补习,我保证多做对两道附加题让你开心。”
“对了,你不过多久就要学习写研究论文了,我有个好地方可以陪你去实践学习。”代宁修有了新安排。
“哦,你终于是要带我出去逛了?”黎罗两眼放光,兴致正高时跟随着代宁修沿着走廊一拐,面前一扇大门打开,一座博物馆就摆在眼前。
“这是之前带你参观还没细看的地方。”代宁修微笑着支起手臂,黎罗只能无语地靠过来挽住,听他得意地说,“如果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在塔楼小住七天七夜,才能看完塔楼的全貌。”
黎罗敷衍地一笑:“兴趣,嗯,不多。”
这座真实的博物馆陈设整齐,聚光灯照射在每一件文物的头顶,不乏有专业的维护修补工作,庄重精致到会让黎罗忘记这里是在世界边境。
他们走到了一把玉石装饰的瑶琴身边。黎罗觉得漂亮,便驻足欣赏了一会。
“这是三千年前的琴,弹奏者是当年着名酒楼中的一位男歌妓,常弹一首《星罗云布》引得众人流连忘返。”代宁修解说道。
“…你喜欢听男歌妓弹曲儿?”黎罗眨着发现新大陆的双眼,“你是个‘双’。”
“好听是好听,可我去他的酒楼不是去喝酒赏曲的。”代宁修接着往前走,然后突然回头,“你应该这样理解,即使你转世成了男性,我也一样会找到你。”
黎罗一时激动地捂住了嘴:“那我可以做1?”
代宁修没回头。
“啊,这红盖头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不是放在你专门收藏婚服的地方呢?”黎罗指着玻璃罩内被展开悬挂的刺绣红布。
“你想猜猜看吗?”代宁修买了个关子。
“你觉得它刺绣好看。”黎罗斩钉截铁地说出她的判断。
代宁修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但像是什么都说了,侧过身带领她继续向前走。
“你收藏的东西好奇怪啊,怎么还有一个锅勺在这里放着。”黎罗一眼浏览过去,“还有月牙梳?一捆稻草?一件蓑衣?
…你这个博物馆到底收藏了什么啊?”
见她开口问了,代宁修也忍不住说道:“那都是你的前世喜欢的东西。”
黎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觉得朽魔爱屋及乌的恋物癖挺重。
“《星罗云布》,是一位人称珀越公子的男歌妓为你专门写奏的曲,你在三千年与我成婚之后最爱去珀越的酒楼彻夜不归…”“你诽谤我啊!”
代宁修微微歪着头,一副想看黎罗争辩的模样,更让她暗生心虚费解。
“红盖头,是你为了嫁给珀越,自己绣的盖头,属于你,但不属于我。”代宁修接着指向其他藏品,“我后来发现你偏爱的男人有唱曲儿的,做饭的,织衣服的,种地的,当渔夫的…”
“喂喂喂,你别乱说…”黎罗推开了代宁修,难以接受这番话。
“那你想在这里写生吗?”代宁修云淡风轻的,似乎头顶从未有过一丝绿色。
“什么?”“你会用绘画想起过去的画面,那你照着这里的物件画下来,一定会延伸看到更多,真实的故事。”代宁修的微笑充满了友好的制裁。
黎罗还真就气不过了,她坐了下来,瑶琴就放在她眼前,她一笔一划照着轮廓勾勒。
而代宁修坐在她身旁继续感叹着过往:
“当你的身份是我的夫人齐邪罗时,现世和世界边境的界限模糊,有不少人一个恍惚走错了道就栽进边境隧道里被撕个粉碎。
那时我们刚刚成婚,你的天赋就已经突显,连续长出四根魔角。已经是在当时的宇宙中相当强大的魔女了。
你第一次去了世界边境,用咒语修正了通道,救了不少人类以外,还对开发世界边境有了兴趣,整天整夜不回家,在外面到处捡有潜在魔女血脉的人,教她们控制能量。
也是没想到,魔女新生代在你的带领下兴起,血脉的聚集越来越多,你的强大也与日俱增,魔女集会开始有了雏形。而你们为了开发边境,试图借地狱的力量,因此有不少混沌的堕天使来到了边境,让地狱扩宽了版图。
当你发现魔女们盲目崇拜地狱时,你又亲手把这一势力整治,让堕天使只能受到邀请来到边境,而不能扎根于此,魔女只会和堕天使玩玩。”
这段《魔女野史》里没有细讲的故事终于被黎罗听到了,啪啪拍着桌子对前世的自己充满了崇拜:“齐邪罗是个事业批…”
“那你没发现…这段故事中的我呢?”代宁修现在讲到这里还能冷笑出来。
“齐邪罗让你在家独守空闺了。”黎罗可惜地摇摇头。
“齐邪罗就是你,你可别把自己放第三视角了!”代宁修的语气里终于有了责怪。
黎罗无奈无语地连连点头偷笑。
“我当年本以为你还在和你的姐妹们玩在一起,开发一个原本只有黑暗的地方并不容易,于是我就在现世等着你。
谁知城里大酒楼中的一个男歌妓的名气比东家还大,我偶然到访看个新鲜,却发现你正坐在雅席上给台上弹曲的面首打赏。”代宁修还想细细描绘这个抓包现场。
黎罗马上两手交叉,叫停打住:“听不懂,我历史课零分。”
“行啊,这个我也会给你补习的,用你的亲身经历讲起,你会懂得很快。”代宁修坐在了桌上,身体投下的阴影全在黎罗眼前的画纸上。
“珀越公子可以百态娇媚,可以潇洒风流,弹得一手好曲,唱得一嗓歌喉。酒楼开张时,我总看你冲在最前面。”
代宁修指向瑶琴背后展示的一沓信件:“你给他写的三百首情诗句句都夸他聪慧过人,天妒英才,世间奇美男,是能与你共度永生的良人。”
黎罗咬着牙,代宁修还要讲这个故事,她怕是能再爱上一次这位公子。
“于是,你回世界边境研究了各种阵符,甚至为他重新创造了咒语体系【邪赞语】,用更强大的咒语以达成让凡人长生不老,拥有强大力量的目的。
珀越,就是历史上第一位男巫,你创造的男巫。”
“哇~”黎罗发出一个语气词,却让代宁修突然握紧了拳头。黎罗赶紧把嘴巴关死。
“你护着珀越去往了世界边境,他完好无伤,确认了你对他施的咒语全部成功,而珀越也见识到世界边境里所有美艳非凡,数也数不清的魔女们。”
“不是吧、别…”黎罗把两手按在了耳朵上。
“你们私奔去了现世另一端,藏身不足一月,你就决定嫁给他,绣着嫁衣,唤珀越相公,却不知他早就变心留恋在世界边境的一众魔女间,也不乏现世的贵族夫人们。
他利用你写的咒语,到处给其他渴望永生的人施法,而被祭都发现,派人来追剿,你保护了他,而他却清楚,魔女的魔角就蕴藏着战力,有更多魔角就代表最强。
于是,你还没能穿上那套嫁衣,盖上那红盖头,就被背叛你的魔女和珀越一起杀害,把躯体和魔角一起制成世间难得的材料。”
黎罗一言难尽地停下了画笔,低头一看,她画出了几根断掉的魔角,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正在一根根捡拾。
“你编的吧。”黎罗有点委屈,“我死了,那珀越呢…”
代宁修用拇指擦过自己嘴角,回忆道:“他的骨头挺难嚼的。”
“那你都干嘛了呀?”黎罗问。
代宁修转过脸来,渐渐埋低的头轻轻一磕黎罗的头顶:“我被你搞得心都碎了。”
这一磕还磕出了黎罗的负罪感:“不是吧,我真的经常出轨吗?”
“只是有几世比较热衷。”代宁修拿起了黎罗的画,挑起眉,“你还是把他的背影画那么帅啊。”手指一弹,画纸腐蚀成黑色的颗粒,沙沙掉落在桌上。
“我千年来做的最多的事并不是为所欲为,杀戮抗敌,而是在挽回和你的婚姻。
你应该相信,你就是能彻底杀了我的人,根本不需要做任何计划准备任何暗杀。”
黎罗像是心口藏了颗炸弹被代宁修亲手引爆,不过无人伤亡,只有她人都被吓软了。
她瑟瑟颤抖地嘟哝着:“你都在挽回婚姻?就是说前世的我,全都想和你离婚…”
“那是因为!你对我的爱退却很快,你会烦我做任何事!
一次我仆从忘记关上我的零食盒,导致我的零食全跑出来了,被你发现了,你就和我大吵大闹要离婚。”
黎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这么不讲道理吗,都不准丈夫吃零食的吗?
但是什么零食会跑?
黎罗倒吸一口凉气,代宁修是一只蜘蛛啊。
“永远都不准你用那张嘴亲我!”黎罗在这时叫出了声,想起以前代宁修强吻自己的时候更加后怕心悸。
代宁修立即表现出受到威胁般的不悦:“你以前就是这个态度…”
“可是,如果,我说如果,我很爱你,那我怎么会想离开你,转世是把一切清零啊。”黎罗觉得说不通。
“那我还得问你啊。”代宁修一把将黎罗拉起来,站定后,用双臂环绕过她的身体,抓握着自己的手腕置于她腰后,低头看着闪躲眼神的黎罗。
代宁修在这个逐渐逼近的距离下保持冷静地问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让我找你这么辛苦…”
黎罗的皮肤下血流加速,很快,浑身发烫。
而代宁修也在这时候松开了她,带着几分偷笑,深深凝望着她:“你从未告诉过我为什么,和我短暂分开几十年,几百年,只有我等得起你,倒让我对找到你这件事,很着迷。
我也想到一种解释,你爱着我,和你爱自己,你有自己的打算,是不冲突的。
我尊重你暂且离开的选择,所以我一次次放走你。
但你总得回来,给我们的感情,添根柴火。”
黎罗抬起头的瞬间,已经预判到对方袭近的举动,两手一推,捂住代宁修凑上来的嘴。
“不许偷袭,我不要你亲我!”黎罗一个后仰,伸直手臂推远代宁修,哪知这只蜘蛛就黏她身上死不撒手。
“可是你厌恶我,也让我喜欢。”被捂住的嘴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激发出欲望可收不回去了。
黎罗头皮发麻,此时认定代宁修下一步就是谋杀的行动,她手上一卸力,转身就要跑。
谁知衣服被紧拽,腰上的蛛丝环绕收拢,屏住呼吸的瞬间,她已经被拉回了身体,在还未反应过来时,衣领的扣子猛然崩开两颗,纤细的脖颈暴露在冰凉的气息中,随即遭遇代宁修报复性地一咬:
“不让我亲,那就让我咬,像我的猎物一样。”
“疼…啊…”黎罗整个人都怕地要跪倒在地上,可求生欲让她爬也想爬走,“卧槽,我中毒了吗,我要死了吗…我出血了?”
代宁修摇摇头:“不会,我会品尝慢一点。”
黎罗再次被拉回天敌的怀里,挣脱不开,而即将贴近的吻比刀架脖子上还让她恐慌,她闭着眼大喊:“感情都破裂成这样了,你怎么都不换个老婆啊!”
靠近压迫感止住了,黎罗睁开眼,发现代宁修的眼神躲闪了。
“你…”黎罗终于后退出距离。
嗷,也是,活了那么久,他跟草履虫、跟人猿恋爱都有可能,怎么可能只有一任老婆…
黎罗感叹地摇摇头,那都是过去了,只要她的今世想办法和代宁修划清界限,各自那些数不清的误会、吵闹、纠缠、一头叠加的绿帽,全部摘去一笔勾销才最为明智。
“我的夫人只有你,你是我唯一的…你相信我。”奇怪的是代宁修看黎罗平淡的表情先慌了。
黎罗的眼神重新温和珍重起来,颇有语重心长的意味:“前世的事,我不能确定真相,如果我前世确实伤害了你的感情,只针对这件事,我向你道歉。只是我们,没必要…”
代宁修突然难以接受黎罗接下来的话,一手狂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脸就走,摔门离开。
黎罗提起的一口气和嘴里含着的话都没吐出来,发愣在原地完全卡壳了。
“我道歉还生气了?为啥啊…”
黎罗被一个人晾在了原地,她拉起了被扯开的衣服,也一脸委屈气愤。
环顾四周,一只飞虫都不存在于塔楼内。
管他生什么气呢,不会发疯狂笑地囚禁伤害我就行…黎罗郁闷地嘟起两腮,是代宁修自己不理人的,那她就此结束见面回家准没错吧。
她找到了旋转楼梯,一梯一阶往下走。
黎罗张望着塔楼的布局和路线,一路都没见着一个仆从或黑衣人出现,他们都为了主人和“夫人”的二人世界回避离开,那黎罗此时可自由了。
随着旋转楼梯的拐弯,黎罗停在了开放式书房的一层。
书架上密密麻麻塞满了陈旧的书籍,黎罗知道,那都是真实的文献、文物。
视线落在了最古老的一层架子,那些起皮脆弱的书卷。记得代宁修说过,他会不定期让仆从整理誊抄他写的日记,那些从百万年自然写到上月风光的日志本按时间顺序整齐摆放着。
黎罗突然想看看在代宁修视角下的席王朝,他在当年是如何看待第一世的齐邪罗的?
也就能知道他为什么会追着她不放了吧…
“找到了。”黎罗爬上梯子,找到正确的书卷,双手展开了掉灰的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