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和磅礴的雨声盖过了那幢封着黑窗的屋子,密不透风的空间锁定着受害者绝不可找到出口。
一片狼藉的客厅到厨房散落一地的刀具,刀锋上滑落着一丝血迹,被忽明忽暗不安频闪的光芒照得诡异。
莘纶站在楼梯口,弓垂下去的背和低埋着的头颅渐渐抬起,也许是被红发半遮才让他的双眼呈现混浊的暗红。
他踢开脚下的杂物和书本,手指抚上积灰的扶手,伴随脚下的吱呀作响,步步上楼。
黎罗就不会这么慢腾腾了,不敢回自己的房间,怕早就备好埋伏,她拧开了二楼的书房门,咒语拖动沉重不已的书桌和椅子抵在门上。
一旦想到莘纶褪去一切温情的双眼,她一咬牙,将书架也倾倒下来,堵死了眼前的墙。
她来到黑刺覆盖的窗前,只有从这里才有出去的可能。
“woei heyaei eilageeviyeza…”黎罗无法集中精力,强行紧闭双眼却感到两耳全是楼梯踏响的声音,她捂住耳朵,焦急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woei heyaei eilageeviyeza!”她怒喊出来,双手放在了黑刺上,灼热燃烧的火红色让黎罗金橙的瞳色发出粲然美丽的光芒。
黑刺顿时出现裂缝,吃痛地层层褪去。同时楼梯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传递成颤抖着的鬼魂哀嚎让黎罗双手蜷缩地停下。
“破坏黑刺,会让莘纶痛苦?我也会?”
这个想法像是扎根在黎罗心头的一根毒刺,把自省,愧疚,负罪,内耗全部扎进了她的意识,即便她想反抗,大脑的昏沉也一瞬阻断了她的理智。
一时间黎罗再想开口念出咒语,而她却发不出声音,她已经忘记了一切发音。
再不逃走,我会危险,她们更是!
内心里这个小小的声音支撑着黎罗徒手掰动着黑刺,脚踩着墙壁借力,使劲蹬踹,用浑身力气也无法让磨手的钝铁黑刺有半分移动。
“我不会的,我没有分毫对不起莘纶,我不在乎他以前怎么对我,那都是假的,真相都在画不完的画纸上,那些恶,都被删除了,我不能和他共处一室,我要离开!”
“可是我爱他。”
仅一个词就推翻了全部坚定的信念。
黎罗无力地跪坐下去,面对打不开的窗户,看不到外面漏进来的一点光线。
“外面能有什么,大雨,泥泞,脏污,迈着永远奔跑下去的双腿,扛着饥饿,面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外面,才是真的黑暗。
但是太阳,升起的旭日,就在这座房子里安然地等待着,等待着需要得到光的人。”
黎罗的眼角滑落一滴泪珠,平静中听见背后哗啦啦的移动声。
她再度转头,被她拖动堵在门口的家具被无形之力移开,书架被推回了原位,书本被一股力撞开,椅子也从桌上重重滚落下来。
房门遭遇怪力隆起一个大块,眨眼间炸开,木屑满地,刺骨的寒风迎面扫过凝固的泪痕,黎罗微微眯起眼。
莘纶的头探进了破开的门洞,再伸出手,无声地摊开手掌向着黎罗。
黎罗对视过去,莘纶面无表情,伸出的手臂上一道划痕,血浸染过他破破烂烂的针织衫,滴落在还未移开的桌面上。
黎罗心头的疼痛又在作怪,让她疲累地起身,爬上了桌,隔着代表入侵的破门和莘纶再次相望。
莘纶摊开朝上的手掌缓缓翻转,紧紧握住了黎罗的手腕,他平静地说:“出来,和我在一起。”
接到指令的黎罗在桌面挪动了一厘,这时莘纶的双手都环绕过来,将失去战斗力的她抱出了书房。
黎罗只觉身体轻飘飘地落地,落进了莘纶怀里,那就是莘纶哥哥的味道。
她也能感受到,红发的苍白的天使再稳稳环绕住她的那一刻又温柔了到极致,搂着她时忍不住嗅闻着,看似瘦弱的手臂却无比用力地抱她,微微摇晃着,呢喃着哄着她。
“莘纶哥哥…”“嗯。”
莘纶应了一声,俯身一刻,将黎罗横抱在胸前,安然带着腿软的她下楼。
倚靠在莘纶怀里,顺着楼梯转角转身,只有黑笼中不断挣扎咬笼子的动物声响吸引了一丝她的注意力。
那绝望和幸福共同出现的眼神让透过笼中缝隙的罗铭凝视在眼中。
来到莘纶的房间,入目的便是散发冷光的窗口,一排栏杆被雨水浸湿,外界的声音滴答滴答清冷湿润地飘入黎罗的耳朵,艰难地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的后背接触到的柔软让她想立即睡去,而随即压在身上的重量让她又一次感到巨大危机感袭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是黎罗先于话语,身体力行表现的拒绝。
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倒在莘纶的床上,显然恶魔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黎罗往后一缩,钻出莘纶笼罩下来的阴影,翻过身去,双手都爬了出去,可脚踝都还没能离开床,一股让她脊背发凉的锁链声传来,随即重物感袭来,让她的左脚被拉扯着跌了下去。
磕到下巴的黎罗尝到口中一股甜血的气味,收不回腿的她只能捂着嘴,承受着擦破皮的细微疼痛转回身来。
只见莘纶手里攥着黎罗脚踝上的锁链一端,微笑着,病态地看着她。
莘纶看黎罗不再轻举妄动了,又拽了拽锁链。
黎罗却沉默着,干脆坐在地上,保持防卫的姿势:“…这东西,还在?”
“在,一直在。”莘纶看黎罗不想靠近他,索性也下床,席地而坐,手里的锁链晃动着,像是在和她玩游戏罢了,尽力与她平视着,语气又温和又期待。
“我守护着你,很久很久了,你其实不知道吧?”看莘纶的模样,多直率真诚啊。
黎罗摇摇头,抱着双腿,低头死盯着那条锁链。
“上一世,我是守护你的天使,我一直保护你直到你自愿透支你全部幸运的时候。”莘纶用手指在地面上乱画着,一边说一边偷偷挪近。
“这一世,当你跑进我家时,我就有强烈的感觉,我需要你留下来,你只能留下来,我才能继续守护你。”
莘纶抬手托起黎罗的脸,让她的眼眸映着自己:“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黎罗的呼吸急促,下颌微微颤动,但一个字都不再吐露。
“你很难过吗?”莘纶松了手,退开一些空间,缩着双手有些烦恼地望着黎罗。
于是他展开手指,房间里笔记本自动打开,纸笔飞入了他的手中。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天生雪白色的小姑娘,和坠落凡间的天使一样,生活在贫穷的小村庄里,经常来回于城镇村落、集市商店、山里小路,运送柴火。
小小的女孩力气倒不小,靠本事完全能养活自己,可惜,她与众不同的外貌不被愚昧的人们接受,她受着歧视、欺负,也不卑不亢。”
他用笔勾勒着,那用笔姿势,那线条走势,依然会吸引黎罗,甚至让她瞬间落下泪来。
“那时,她会遇到山里的狗熊,死里逃生还敢偷偷抓狗熊崽子玩;下水游泳被水蛭咬地生了一场大病也不学乖;最爱爬树,唯独爱摘树梢最新鲜的枝叶给自己插花;滚下山崖过;被猎人的枪子误伤过;走过冰面抄近路差点掉进冰水里……
可她总能化险为夷,脱离危机,无意是幸运的,因为有个守护天使站在她身后。”
莘纶三两笔就画出一幅漫画,生动描述他记忆里前世就认识的小姑娘:“
那么不听话,那么傻的一个孩子,守护天使却感受到了陪她冒险的快乐,她越是繁忙,越是笑得开心,越是让天使喜爱得不可自拔。”
莘纶调转画纸,把它放在了黎罗眼前:“守护天使能看到人类的命数,看到了她会把自己的生命力,执着,善良通过救赎传递下一个人,就终结此生。
只是那副场面,是天使无法忍受的噩梦。
当天使失去力量时,女孩就因为外貌招来了祸端,人们迷信,疯狂,称她为白妖,想把她剥皮抽骨,炼制入药,他们一直都想致一个无辜的女孩于死地。”
黎罗的手指摩挲过钢笔的墨水痕迹,看到了图画里一个简笔成火柴人的角色,指尖的触觉是凌冽的冰凉,几丝熟悉在脑海里串联起断开的记忆线。
手指移开,黎罗看到图画里失去双翼的天使在哭泣。
“只有我,想要你一直活下去,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所作的事,我不曾后悔,因为你比我的荣光,比我的翅膀,比我所信仰的上帝还要重要。
我拼劲全力奉送给你的东西,只求你不要还给我,不要踩碎它,不要抛弃我。”
黎罗抬起头:“你是因为我…才被罚到现世的…”
等她反应过来,莘纶已在与她咫尺的距离,虔诚、珍贵地用双手捧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唇边,亲吻着。
“对我好一点吧,迁就我一点吧,溺爱我一点吧。”莘纶闪烁的泪光能撕碎人坚不可摧的防卫。
“我不想犯错,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很努力了,很努力变好了,你可以原谅我吗,嗯?”
黎罗就快窒息了,汗津津的手抽不出来,也退无可退。
她开口呼吸,想让空气充实她强烈震动着的胸腔,可手臂因推力一蜷,莘纶毫不犹豫地凑了上来,扬起的脸贴近。知道她会躲,那就把她的腰锁紧,狂跳的心脏拉近,就是现在。
黎罗得到自由的手在慌张中挣扎,明明想扼住莘纶的咽喉,明明有能力反抗,就算是伤害他,也得让他知道:不可以,不行,不!
可她的手指却是懦弱的,触到了莘纶的喉结,下滑到深陷的锁骨,手臂一绕,环过他的脖子,摸到他瘦得突出的颈根骨。
最终,莘纶停下了,他睁着不解的双眼,低垂的睫毛都在诉说委屈。
隔着两人的,是黎罗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捂着莘纶的嘴。
“你是我哥哥。”她小声说,她不敢看莘纶的眼睛,知道他会着急,于是更坚定一点地说,“我们都不要再变了,我们这一世,就是家人。”
这时莘纶的眼神在笑,他让黎罗捂紧的手放开:“好,是家人,但再也不是哥哥。”
黎罗发觉他的力气加重了,她正被迫地、缓慢地,被压倒下去。而莘纶的笑容,说话的口气,眼瞳中澄澈闪烁的光,像是在梦里那般诡异,却合理:
“我是你的看护者、守护者、奴隶、玩偶,任何一种身份,只要我们在一起。”
黎罗的大脑一片嗡鸣,腰身瘫软下去,倒在地板上,双手垂靠在她散开的头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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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边境的漫天黄沙中,渺小到在风中轻微摇晃的黑金马车里,两个满头大汗的魔女看着车厢贴满的信息,她们还在搜寻着真相。
杨隐礼刚抽出一张牌,定睛一看,当即扣下牌面:“我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已经快了。”
付半野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只好去抢礼礼的牌,拿到手中一看:“确实快了…”
宇宙传递来的即时信息,一瞬让她们打了岔子。整理好思绪后,她们重新洗牌,摆放牌面。
杨隐礼差点在马车上一个起跳撞到头:“雨停前的风暴,我明白了,我明白莘纶有多混蛋了。”
“是莘纶带着诅咒来薇因命宫投放的。”付半野也读懂了牌面,冒着冷汗,视线转向背后躺着的唐霓。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亲妹妹也害?”杨隐礼攥紧了拳头,无比可笑地看着那组剖析他心理的牌,“如果我早点看到背后的事,再早点占卜出来…”
半野已经接受了现状,用牵手安抚礼礼的情绪,不得不说出当下的结论。
“你、我、她,我们都是黎罗的朋友,这次舞会我们必定陪同她一起,我们任何一个人吸收诅咒都会让黎罗痛苦,如果是让莘纶的亲妹妹中招,效果翻倍。
莘纶已经是自私黑暗,不择手段、毫无爱意和人性的堕落天使了。”
“推翻黎罗心中最美好的那个莘纶。”
“要摧毁一个永生不死者,杀死她的灵魂是最有效的。”
杨隐礼的脑中时刻回忆起最初认识黎罗时,她一遍遍谈论自己哥哥时爱慕的眼神,天真但不痴傻,懵懂但不幼稚的样子。
不知求助时越陷越深,在无可挽回的时候在毁灭里找寻幸福,那会是你想要的吗?
杨隐礼描述不出她的悲伤,只能咬着牙,忍着泪,打开下一张牌。
两人之间盘旋着的沉默被马车内的怪叫声打破。
杨隐礼放下手里的牌,回身一扎,镇静剂注射进唐霓的体内,她又安静了。
“创造出新的大鬼,一定不是拿来做牺牲品的,而是真心想要一个完全体的大鬼出现,战力必须能和朽魔制衡。”半野分析着逻辑。
“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想要朽魔尘烬,却先把起点放在了这一世黎罗、莘纶、游择乐的家族,让莘纶和游择乐互相摧毁,再重点对付黎罗。”
“让黎罗灵魂崩溃并不是要她也消失尘烬。是为了她的魔角。”
杨隐礼不解:“每个魔女都有魔角,只盯着黎罗拔毛什么意思?”
“齐邪罗是第一个有魔角的魔女,在世界衰老、变迁、干涸之际,她是一口活泉。
每一次转世,她都能回到身为魔女的巅峰时刻,生长出的魔角堪比象牙、犀牛角。这样无价宝贵的活泉,不能泛滥也不能终结,只能制衡、安定地维持下去。
这也是代宁修和齐信宴两人允许了她去转世,暂且离开的原因,而他们不远万里不辞辛劳地追逐着她,也是为了掌握这口源泉。
让她躲过想要她魔角的混沌邪恶之人,避免她被杀害千百次,他们也能轻松取用她的价值。
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没有那么多耐心,想要得还更多。
他们要的是黎罗半死不活,再无反抗之力,再也不能爱上除莘纶以外的人,用最坚不可摧的控制,让黎罗源源不断地提供魔角。
这样,他们既拥有新的大鬼,魇魔;也有齐邪罗的最强魔角做能源库。这些王牌,必能达成歼灭朽魔的终极目标,最后再吞并其他逝者世界的势力,独占鳌头。”
半野拿起一张群魔乱舞的卡牌。
杨隐礼震惊地浏览满桌的牌面,一时腿软地缓缓坐了下来:“那计划这一切的是…”
“地狱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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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不时传来马匹的嘶鸣,车身也有些许移动,像是马儿遇到了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跺蹄。
车内的女孩们没有在意,只是保持安静地一动不动,眼睛依然放在塔罗牌信息上查漏。
突然马车外一声震响,碾碎骨头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在车厢地恐怖晃动中,杨隐礼和付半野立即抱在一起屏住了呼吸。
而车门一刻也没迟疑地被打开了。
“各位小姐们?”一只脚踏上车板,手肘靠上膝盖,视线探进那密密麻麻贴着纸的车厢内,代宁修有些惊喜,“你们在干嘛呢?怎么不下车参加派对呢?”
车内似乎被抽了真空,两个与他对视魔女一言不发,但那猛然瞪大的眼珠子足以表述她们的情感。
坐进车中,代宁修独享宽敞的座椅,对面三个女孩挤成一团,而魇魔唐霓还被姐妹五花大绑地沉睡着,让人看着好笑。
“这么紧张的时刻,你们还在占卜?在看什么呢?”代宁修随手拿起一张完全看不懂的塔罗牌,又不屑地弹指扔下。
“之前我出言不逊,很抱歉。”没想到,杨隐礼先开口了,也让车内清醒的人都愣神半秒。
代宁修虽然挑起眉带动翻出一个大白眼,但还是调整一个更慵懒的坐姿:“正好,等黎罗毕业我就和她举行婚礼,伴娘的位置该是你们的。”
抱歉你xx的xxx…
杨隐礼差点被绷住脸,但胳膊被半野紧紧锁着,她忍着自己的脾气都快忍哭了,于是拉扯一个快感动哭了的笑容:
“好、好好、好事儿啊,闺蜜出嫁了,呵呵,找了个好老公,呵呵呵,从开学典礼到婚礼,好啊、太好了、祝福…”她咬牙切齿。
“嗯,但她不能去。”代宁修指了指唐霓,“让她活着只会扰乱我的大日子,所以,你们先下车等着吧,祭都已经跟我达成和解,很快就会解除结界,我们就一起去找黎罗。”
杨隐礼当即挣脱了半野的阻拦,展开胳膊挡住唐霓:
“你用你史前的脑子好好想想,你杀了我们任何一个人,黎罗她会嫁给你吗,你每一世都要看一次玉石俱焚的场面吗?”
代宁修见状笑了:“你能这么和我说话,是因为你是黎罗在乎的人,不然你早在四千年前骗局揭穿那天就尘烬了。”
杨隐礼一听,差点干呕出来。
“你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消失在世上,二是去参加我和黎罗的婚礼。还要保密,只能告诉黎罗,唐霓是因为莘纶在这里投放的诅咒,变成大鬼后被祭都摄政死神处刑的。
否则,我会屠杀圣兰尼,再不听话,我屠杀全人类。”
看着朽魔的脸,他的话仿佛都是可以遇见的未来。
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十字架,连高楼大厦的每一扇窗口都是坟冢,化成腐朽沙砾的人类融进现世的焦土,而祭都和地狱人山人海,爆发永无终结的彻日哀嚎。
看杨隐礼和付半野都说不出话,朽魔托着腮,依旧直勾勾地渗人地盯着她们,等待答案。
可无论什么答案,都没给唐霓活路。她做错什么了吗…
在两位魔女的沉默中,她们两所坚决维护的背后发出一声金属崩裂声。
唐霓挣开了锁链,双臂推开了前方挡住她的姐妹们,细长的手指捏碎了封印她声音的面罩,她莹闪的绿瞳迸发着杀意,皮肤下的能量再度调动,魇魔之口满是尖利的牙齿: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