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月婷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大手在自己头顶上摩挲,轻轻地抚顺她的忐忑和悲伤,却也怎么怎么觉得别扭,想了想,还是举手挥开他的手掌,傲娇道:“你不要摸我的头,我会长不高的。”
听到这一句,齐南山本来已经酝酿好了悲伤的情绪,一下子没挨住,咧了嘴笑了出来,他有些懊恼又无奈,调侃一声:“木老板还是宝刀未老,在下佩服佩服。”
其实两人再是投契,无论有多少话题怎么都会说完的,但值得庆幸的是,齐南山这个人和他对美食的追求一样都挖掘不尽。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万里挑一。好吧,鲁月婷得承认,蒋顺熙那样好看的皮囊也是万里挑一的。但是能在这样闭塞保守的古代,找到一个能开得起玩笑接的起话梗的人,那真是人生大幸,是鲁月婷的好运气。
所以,鲁月婷是齐南山口中的木老板,齐南山是鲁月婷嘴里的那个吃货二皇子。
鲁月婷心情渐好,又要开始晚饭的准备,齐南山拒了她的盛情挽留,走了。
她唤了嫣儿上楼,问今晚那两个包厢有人订位了没。
“没有。不过明日礼部尚书蔡大人订了位子,说是要宴请贵客,请我们多做准备,菜单也由我们选择。不过另外说要烤一只藏香猪,这个不用我们担心,食材由他自己准备。”嫣儿翻了翻预定的簿子,回道。
“好,烤猪费时长,着人去蔡大人府上催催,食材最好今晚就能到。”鲁月婷说道。
“好,我这就让人去蔡大人府上一趟。”嫣儿收上簿子,一丝不苟地。
嫣儿做事仔细,鲁月婷一向对她放心,遂点点头,就埋头整理明天的菜单了。
整理了一会儿没听见关门的吱哑声,鲁月婷疑惑地抬头,见嫣儿还站在原地,欲语还休的模样很是踌躇,她放下自制的铅笔,有些好奇:“嫣儿,还有其他的事吗?”
嫣儿话就要吐出口,又硬生生收了回去,最后是实在忍不住,还是说道:“东家,我觉得二皇子对你有意。”
“有意?”鲁月婷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又觑见嫣儿满脸为难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但又立马否认,“怎么可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真正的知己。”
鲁月婷承认,她虽然曾经小小的利用过他,以他来让蒋顺熙生气,不过那都是她一时冲动急火攻心想出来的烂招数,后来也是愧疚得很。他们心里各自都清楚,也都当一个玩笑过了。
嫣儿也猜到她会不信,也不欲与她分辨,只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齐南山闻言垂了头,脚尖也不再向前,转了向左,一声不吭地下楼了。
近日下面的官员向府里进了一位厨娘,做江南菜极是地道,他多方打听才知道江南做菜多有一诀窍。起先他忘在小厮手里了,走出去才看见那登高的食盒,拿了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那牡蛎做成的蚝油,稳稳当当地待在印有皇子府标志的食盒里。他的手越握越紧,被生硬的木头咯得生疼,齐南山却终究没有用上一分内力,再是心碎也将这珍贵的蚝油酱汁保护得极好。
与蒋顺熙冷战第九天,安图雅来春风得意楼找鲁月婷。
“告诉她,我不在。”无事不登三宝殿,鲁月婷没那个闲工夫陪她折腾。
“是。”小二轻轻掩了门就出去了。
嫣儿眼角瞥见楼上埋头而出的小二,心下已明,看着这位明显不怀好意的西域公主,假作不识,说道:“这位客官,你想吃什么直接招呼小二就是了。我们东家今日不在,春风得意楼都得东家指导,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安图雅来之前就打听过了,春风得意楼有两个特级包厢由当家亲自烹煮,所以鲁月婷怎么可能不在,面色愠怒道:“我不信,叫她出来。原来木老板胆子这么小,连见一位客人都不敢吗?”
话中尽显贬低之意,一旁的小二顿时发怒作势就想教训一下这位口出狂言的弱质女流,嫣儿横扫了一眼,他立刻安静下来,但还是睁着满是怒火的眼望着她。
嫣儿款款向前两步,在戾气横生的安图雅面前也毫不见弱势,她淡然道:“客官如果一定想见我们东家,可以预约。半个月后的辰时,请来春风得意楼前等候,我们东家腾出空了会见你的。”
预约这种说法嫣儿还是跟鲁月婷学的。其实自从春风得意楼声名大噪以后,慕名而来学艺的人很多,如果每一个人见一面鲁月婷都要累死了,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给人以幻想但又不失礼貌的说辞。等到约定那日前来的时候,鲁月婷已经承诺了许多人预约在同一时间,迟到的都直接剔除,虽然也有排队的长龙望不见头,但半途而废的人越来越多。当然,鲁月婷也会适当的见一两个人,真正有学艺之心的人是不会畏惧等待的。
“不过一个酒楼的老板,值得这么大面子吗?”安图雅嗤了一声,认为眼前的这位女子不过是敷衍,对鲁月婷装腔作势的行为也很是不屑。
嫣儿眉眼弯弯,笑意动人道:“有没有这么大面子不是客官你说了算的,谁来找我们东家都要守这样的规矩。”
“你……”安图雅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劲风袭过,木制的板凳登时碎裂。
嫣儿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客官是要动手吗?”大堂里食客的眼神立时迎了过来,对着安图雅都是防备的样子。
安图雅环视了一周,慢慢将马鞭插入腰带,嘶哑的声音含着撕碎的怒气,咬牙切齿的赞了一声:“好。”说完就出了酒楼,翻身上马就疾驰而去了。
嫣儿见状,心下稍定,与众人寒暄了两句,提起裙摆就缓缓踏上了木梯。
安图雅沿临安街道跑了一圈,又想到了什么,骑马又回了春风得意楼,不过这次却是绕到了它的后面。
她抬头望去,使力一跳,就趴在了窗柩上,屋内有交谈的声音。
“东家,那位西域公主走了。”声音宛若黄鹂,是刚才那位美貌的女子。
鲁月婷头也不抬就“嗯”了一声,嫣儿等了许久不见下文,又说道:“她和王爷……”
“嫣儿!”鲁月婷喝止住她,“你先出去。”
嫣儿还想说些什么,观察了鲁月婷的脸色也就闷声不言了。
待嫣儿关上门,鲁月婷才提高声调,对着冰冷的空气:“公主也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吗?”
安图雅破窗而入,地上满是碎纸与碎木,鲁月婷恍若未见,对屋子里凭空多了一人也并不搭理。
在这个高手如云的古代世界,没点儿功夫傍身晚上连睡觉心里都是打着屯儿的。鲁月婷没有内力,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就用了一点小手段在窗户上做了机关。一旦有人触碰,她就能立时觉察到。
偷偷摸摸可是小人行径,安图雅自是不认,反而质问道:“我要见你,你为何不见?”
“你要见我,我就必须要见吗?”鲁月婷反呛一句,又道,“我是西京子民,只敬西京皇帝,安图雅是谁,我不认识。”
说到西京子民,鲁月婷顿了一瞬又才口齿流利继续说下去。想到自己的户籍至今没有着落,她都没有什么底气。
她的话铿锵有力,蛮横如安图雅也没料到鲁月婷会来这么一句。连西京皇帝都对自己礼遇有加,不过是一平民百姓,有什么本事对着她叫嚣。
安图雅来这么一出可不是想跟鲁月婷争论这个的,见她不忿,也没再追究,直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蒋顺熙?”
鲁月婷轻蔑地笑了一声,早就对她的来意没猜个十全十,也有八九分,“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关你屁事。”
她也无所谓维持什么大家闺秀嘴里秀丽江山的样子,反倒是出口成脏才是鲁月婷真正的作风。
安图雅一时被噎住,西域女子纵使豪爽,也从没有这般粗俗的说话。蒋顺熙喜欢这样的女子,她着实为他的眼光叹息,但是心底又多了一成胜算,停了一会又说:“既然你不喜欢他,就与他一刀两断,再不来往。”
鲁月婷听完掩嘴笑了几声,然后一下敛去所有神色,望着安图雅满是肃然:“谁说我不喜欢他的?”
“你……你刚才……”脸色变换如此之快,半刻钟之前说的话就这样全然推翻,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让安图雅惊讶不已。
“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鲁月婷摊手以示无辜。
安图雅皱眉想了想,鲁月婷也确实没说什么“不喜欢蒋顺熙”的话。
这就是乐趣所在,语言果真是博大精深。
“你喜欢他?”安图雅又问。
鲁月婷起了兴致,随口一答:“长的又好,武功也高,郢都城里喜欢王爷的都要绕城墙好几圈了。我嘛,当然也喜欢了。”
“可是王爷不喜欢你。”安图雅口是心非地说道。她与蒋顺熙相处了几天,由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对鲁月婷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这就仿佛是两国来使坐在谈判桌上谈判,为各自的国家争取最多的利益,也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鲁月婷眼眸一黯,闭了闭眼瞬间又睁开,又是灿若星辰的样子,笑道,“喜欢可不是只要两情相悦的。你都能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呢?”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面前的鲁月婷粗布制衣,胸怀坦荡,安图雅抚了抚自己身上的琉璃金缕衣,想着自己龌蹉的小心思。只觉得自己是那背地里耍了些手段戚戚的小人,鲁月婷就是那坦荡的君子,就连述说爱意也是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在这场战役里,她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