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顺熙愕然,大拇指轻轻地在食指侧面摩擦着,无论鲁月婷的问话出于何种缘由,又有何目的,他都已经没有心力去思考,他沉寂的心登地一下迭起,在看不见的地方疯狂乱舞。
那日的记忆好像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任凭蒋顺熙再如何费尽心力地回想,甚至再次去了现场找寻蛛丝马迹,仍然不得其所。
他私心以为定是自己说了什么,又或是回答错了,不过都无从得知了。因为自那以后,鲁月婷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惊悚又惊喜,可谓是色彩斑斓,不得其意啊。
不过庆幸的是,鲁月婷又重新住进了王府。
说是重新,其实鲁月婷也很是羞愧,对于一个没有家,仅有的产业还是别人出钱开的,简直是身无分文的人来说,酒楼不是她的家,王府不是她的家,都只不过是收留她的地方而已。
蒋顺熙的嘴刁,鲁月婷除了厨艺拿得出手外,也没什么过人的优势,就又新做了一盅砂锅鱼头准备送回去。
一路上思绪繁多,鲁月婷想着自己的处境,突然回过味来,她……她当初好像是忘了与蒋顺熙讨论股权比例的问题?她将食盒换了一只手,下定决心,今天就要问问。
老管家说蒋顺熙不在王府,去了菩提树下的千禧庙。鲁月婷点头表示知晓,放下食盒就要出门找他。
“鲁姑娘……”虽是已经如此熟稔,也纠正过几次,但是唐叔老会忘记,称呼最后也由着他去了。
鲁月婷小跑过来,挨着老管家问怎么了,老管家不答,挥了挥手就让她先走,可那欲语还休的模样让鲁月婷琢磨了一路,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走过的人都成群结队的,只鲁月婷一人孤〇〇地可怜。庙门口支了一个算命摊子,就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筒竹签。
那个光头和尚六根不净,应该还是个酒肉和尚,他嘴里叫嚷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解签算命说姻缘,五文钱一签。走过路过都来看看啊。”
摊前经过一对男女,那和尚就叫住:“小姐公子请留步,观两位相貌堂堂,天生一对,要不要再来解一卦呢?”
再朝前望,看见那火红的绸带,还有那菩提树上飘扬的红丝带,无一不昭示着,这TMD就是个姻缘庙!
蒋顺熙还和一个女人来了姻缘庙,这说明什么!难怪老管家欲言又止的!
只有把他千刀万剐才能以泄心头之气!
远处那一长身玉立,清姿卓然的背影,还是一贯的白衣翩翩,鲁月婷越看越恨得牙痒痒的,邦邦地咬得费力。
跟着他们来到了庙宇旁边的小弄巷,倏然她一冒头,就发现安图雅面含羞涩的拉扯住蒋顺熙的衣袖,双眸一瞬也不眨地凝望着他,含情脉脉,其中情意一见即明。
鲁月婷离得远,听不十分真切,但依稀可闻,通过稀薄清凉的初晨的空气传来安图雅的声音,她嚣张得很,似乎是势在必得,无所畏惧地开口:“蒋顺熙,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安图雅这是放大招了啊!
如果不是关系到“你死我活”的竞争,如若是寻常鲁月婷撞见这种女追男大声表白的戏码,没准儿还会吹一声口哨跟着起哄;当然,如果不是拿蒋顺熙当竞争的筹码的话,她依然还是很有看好戏的心情的。
蒋顺熙这个大混蛋!
鲁月婷越发咬紧了牙,注视着不远处那一红一白的身影,脚尖把踩下的泥土都戳出了个小坑。
蒋顺熙一时没有言语,转过身背对着安图雅,不知说了什么,安图雅急走了两步上前,视线所挡,鲁月婷已经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不明不白的,越发抓耳挠心的,她干脆彻底现身,朝两人而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没想到大西京的王爷和西域的公主也会做些这等偷偷摸摸的行径!”鲁月婷又是气又是恨,也不知道是气蒋顺熙,还是恨安图雅捷足先登表明心意得了先机。
鲁月婷突然出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蒋顺熙眸色一闪,轻垂眼睫就敛去了一丝喜色,倏尔又板正了脸,斥责道:“鲁月婷,你说的什么话,公主高贵,岂容你言语轻慢。”
就是这样,老是这样,那个高贵的安图雅还没说话呢,你这个面瘫王爷就忍不住要为她正名了!
蒋顺熙,我做了那么久的饭都白给你吃了!
长得好看有个屁用啊!姑奶奶我不伺候了!
“公主哪里高贵了,不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吗?难道她还会多长出一个鼻子一只眼睛吗?三只眼她是想当二郎神吗?”鲁月婷越说越来气,蒋顺熙是猪脑子吗,这个安图雅有什么好的,长得也就那样吧,舞刀弄枪的谁不会啊,她的刀功也是一流的好吧?一把菜刀挥舞起来能把萝卜切成头发丝,郢都城里独一无二的好吧?
她鲁月婷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陪吃陪喝陪聊天,逗乐耍宝赖翻天,只此一家别无复制!
她安图雅就一个西域公主身份有什么不得了的?在中国,西域不过就是一个地名,还想封王拜将,隔地而治,想独大想得美!
想到此,鲁月婷觉得底气足了许多,她本就不是西京子民,她受的是传统的九年义务教育,在闪闪红星下茁壮成长,不该活得如此憋屈:“你算个什么公主?在我们那里,没有公主,没有王爷,更是没有皇帝,你们这些了不起的贵族世家,什么都不是。人人生而平等,权势是你们自傲的资本,但并不是就生来就高人一等,你们所得到的全是祖辈的庇佑,只是我们这些勤勤恳恳的平民百姓,白手起家,一步一步创造自己的财富,才最能得到尊重和敬佩!”
她在这西京王朝受的关于身份的歧视太多了。赵芹敏看低她,她不服气就开了一家酒楼证明自己,现在竟然连蒋顺熙也拿身份尊卑来压她,可是她鲁月婷不是为别人活的!她总不可能来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吧!
“你们这是什么地方,比我们那里差得远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穿越到这里,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遇到你们……”一经穿越就遇见个极品美男,如今春风得意楼已经盛名已经遍布整个王朝,鲁月婷一直以为自己做了个美梦,现在却越来越怀疑那些不过是蒙上了虚无的面纱而已。
“鲁月婷,你闭嘴!”蒋顺熙额头青筋暴起,似是极怒的模样。
蒋顺熙虽然冷漠的时候极多,但像这么生气的时候却是鲁月婷第一次看到,着实是吓得不轻。这么一声暴喝,她立时闭嘴,抿得紧紧的。
看着她嘟着嘴一脸倔强不满的样子,虽然那张樱桃小嘴里没再吐出那些气死人的话,但蒋顺熙也知她心中不定怎么编排他呢,他胸腔的怒气翻涌,怎么也消不上去,“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你该说,你自己心里都没有衡量的吗?”
鲁月婷,鲁月婷,鲁月婷……她现在想来,好像蒋顺熙就一直这样大声叫她的名字,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指责,好像她只会做错事,不会做对的事。
到了现在,连说话都要受限制,蒋顺熙你凭什么,凭什么!
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在她和蒋顺熙的过往里是头一遭,鲁月婷心寒愤怒又委屈,又看见安图雅似笑非笑的模样更是愤懑,她不管不顾地开口喊道:“蒋顺熙,你离我远点!”
蒋顺熙的面容瞬间被凝固住,衣摆下的腿微微一动,向前进了半步,终是止住脚,任鲁月婷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蒋顺熙,鲁姑娘好像很生气,你不上去看看吗?”安图雅侧脸看着他。
“不了。”蒋顺熙淡淡道,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没看到安图雅眼底一闪而过的嘲笑和得意。
他想说,鲁月婷,你的来历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来给别人听的,除了自己其他谁都不可以信任。你来自异世,在这个大陆就是天理不容的,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了,后果如何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他想说,鲁月婷,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希望你也是。
他想说,鲁月婷,他蒋顺熙不想离你远一点。
距郢都城西北角离城中心三公里处,有一条静谧的羊肠小道,树林繁密,寂静幽幽。
突然,马蹄声阵阵传来,当中一人,黑衣黑发,领马而来,面上还戴着鬼马面具,鲁月婷一惊,当下就蹲住掩在灌木丛中,一只眼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着那边的动静。
刀与剑的碰撞,激荡出一声声的清脆与凛然,不作片刻,就见另一身着玄色缎褂的男子自空中跌落,倒在地上,半晌都爬不起来,鲜血浸湿了土地。
啊啊啊……她怎么随便出来走走就能遇上江湖恩怨打打杀杀啊?一地的血液刺红了鲁月婷的双眼,她赶紧闭上,不敢再看。
“带走!”那领头人命令一下,就有人来将那重伤男子粗鲁地提起就扔上了马背。
然后那人挥挥手,五匹骏马就疾驰起来,带走一地尘土。
马刚没跑几步,戴面具的人突然就勒紧缰绳,身边的人警觉地往四周望望,轻问道:“大人?”
他往路旁轻轻瞟上一眼,视线确然就是鲁月婷藏身的地方。她心里打着鼓,还勉强抱着一丝侥幸,全身僵直,连呼吸都敛住,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砰”地一声,就被人揪住丢在了那人面前,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那鬼马面具就在这星星点点之间显得越发是凶神恶煞般让人害怕发抖。
无数电视剧的经验告诉鲁月婷,这等光天化日下还戴着面具不见人,又肆无忌惮地截杀其他人,必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她……她……她被发现了,她会不会死啊?是被一刀封喉还是一剑穿心,哪种死法不那么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