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喏喏不敢言,皇帝据了最高点,轻飘飘地就扫视完了全场,座下无一人发言更是让他怒不可遏,“一个个平时不是吵得多厉害吗?怎么这时候都哑巴了,不说话了?”
齐南山低着头静静等了半晌,还是未见一人发言,他执了笏板就站出来,说道:“启禀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皇帝敛了神情,威压尤在,他道,“你讲。”
“儿臣认为,对西域三殿下的行踪了如指掌,又能在西京来去自如的人,应该不多。”齐南山分析道。
皇帝赞赏地点了点头,正想夸一句以示鼓励,未料被那个闷葫芦蠢弟弟抢了先,“二皇子此言差矣。”
齐南山恭敬地转向蒋顺熙的方向,虚心求教,“王叔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几分,不过就是常识和经验而已。”蒋顺熙云淡风轻地,丝毫没有顾忌此话对一个成长中的少年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不过是常识和经验而已……龙椅上的皇帝闻言,被噎得不行,蒋顺熙这是明摆着嘲讽齐南山连基础的常识都没有,自己这二儿子是哪里招惹到他了,这话是一点儿面子都不肯给了,这是为人长辈的样子吗?
然后就听下首的蒋顺熙缓缓说道,他气定神闲,话中多有讽刺,面上却一点儿不显:“三殿下自出了西域行踪就不是秘密,查起来并不难,江湖杀手神出鬼没,在西京来去自如的人多的是。”
齐南山久居深宫,纵然有宏图大志,但终究是缺了份历练,对江湖中事更是一问三不知了,听了蒋顺熙的话也自知有些不足,一副谦虚受教的样子,又听他继续说道,“不过,你有句话倒是对了。”蒋顺熙环视众人,似有暗示,“符合你说的条件的人多的是,但是追杀西域三殿下的人确实不多。”
“王叔心中可有猜测?”齐南山追问道。
蒋顺熙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二皇子这话可就是折煞微臣了,事件尚未查明,怎敢在陛下面前妄言?”
齐南山听了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回过了身子向父皇请罪。
皇帝一眼看出蒋顺熙这是在消遣齐南山呢,他对这个弟弟最了解,从小就闷声不响地,憋着干坏事儿,一不留神就被他带坑里了。自己这个儿子可不就是吗?蒋顺熙都那样说他了,他还一副似有所悟受教了的模样,朽木不可雕!这样的蠢儿子,他还心疼他被蒋顺熙逗着玩呢,哪里还会怪罪他?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由大理寺立案侦查,半个月之后,朕要有一个满意的回复。”皇帝拍板定案,做了最后的决策。
大理寺卿站出来躬身回道:“微臣领旨。”
这次追杀事件由天朝皇帝亲自任命,正式立案侦查,朝堂上众人都闷着头若有所思,个个都表情凝重。
此事一定,耶鲁齐身上的担子就分了一半出去,顿时轻松了好多。他抬头望了皇帝一眼,又道:“天朝陛下,我还有一件事情,请再容我些时间。”
耶鲁齐的面子皇帝自然是要给的,遂颔首同意:“但说无妨。”
耶鲁齐轻咳一声,望向皇帝的眼神真挚诚恳又满是感激,他说道,“此次出使危机重重,又因为天朝皇帝的庇佑,派了一位信使阿格拉送至我的身边,才让我逃脱了危机,得以见到陛下。”
这话皇帝听了很是舒心,但也终究忍不住好奇,折子上只写了被追杀的事情,怎么逃脱的倒不怎么提及,遂问道:“看来是朕的子民为你提供了帮助,那这位勇士是谁啊?”
“便是上次陛下为我国出使精心准备的宴席中的厨师鲁月婷。”耶鲁齐说道。他回了驿馆后就使了下人去打听,作为西京最尊贵的客人,有些对于两国来说不是外交经济国防等其他无关紧要的消息还是很容易就打听到的。
蒋顺熙顿时抬起眼睑,睁大了眸子,含着的震惊之意那么显而易见。
耶鲁齐又是称赞又是惭愧,“天朝人才济济,虽说为女子所救我也是颇有些赫然,不过若是无她相救,我恐怕也无缘见到陛下。”
他如同一个老朋友般话家常,“我本以为天朝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娇滴滴的需要男人去呵护,陛下别见怪,毕竟天朝不是一直有这么一句话吗?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得肤浅了些。”
话音刚落,皇帝哈哈大笑,众臣嘴角也溢满了笑意。
唯有蒋顺熙呆呆地立在一旁,沉默着。
齐南山在对面望向蒋顺熙,见他缄默不言的样子别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崇拜王叔,视他为自己追逐的目标,可并不代表他赞同他这样对待鲁月婷。
鲁月婷回去了蝴蝶庄就将他拒之门外,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随后的丫鬟向她禀报,说是背后有一条狰狞的伤口,已经浸湿了纱布。
若是有心,这样的事情自然能查的清清楚楚。
知道得越清楚,却是对王叔的作为越发不满。
皇帝高兴了,口中下谕旨:“传朕旨意,赐鲁月婷五品诰命,黄金白银千两。”
一众人等跪地应诺,说完了这事,其他的朝例日常就免了,皇帝特批有事启奏的臣子们写成折子,呈给内阁。
早朝散过后,午时过后,皇宫里就来了人传旨,鲁月婷没头没脑地跪下,又莫名其妙地接旨,然后就成了诰命夫人,一脸懵逼,却又喜不自胜。
她接过圣旨,仔细把上面每一个字读了读,抬头看了看传旨的太监,示意身边的丫鬟给小太监递了银钱,鲁月婷笑着问:“曹公公,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就给我封了诰命啊?”
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这就像个巨大的礼物盒砸中了鲁月婷的脑袋,她收到了礼物,脑袋却还是嗡嗡的,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太监颠了颠手心的银锭子,堆起了笑脸回答她:“木夫人还装傻呢,举朝上下都知道了,你可是大家的榜样,救了来使的西域三殿下呢。以后还要仰仗夫人。”
她才二十三,哦不,马上二十四岁了,她还没结婚呢,没有丈夫就已经成了夫人了,而且以后,可能会有千千万万不认识的人叫自己一声夫人,鲁月婷想想就觉得恶寒。
她想到此,脑中自动有那个相应的场景填充,她鸡皮疙瘩冒起来打了个寒颤,鲁月婷可不敢有什么异议,被人当做另类的感觉说不上多好。她笑着打哈哈,并不回复他的话,道:“不敢不敢,谢谢曹公公。”
曹公公捏着兰花指踱着碎步就离开了,他一走,丫鬟小厮们顿时围了上来,一个接着一个地对鲁月婷道喜,鲁月婷也很是高兴,大手一扬:“今晚大吃一顿。”
她话一说完,众人立即笑逐颜开,午时已过,准备食材等事要花费一些时间,热闹过后众人就开始分工了。院子里的主子封了诰命,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是跟着沾光,以后便是水涨船高,个个干劲儿十足。
众人一散开,鲁月婷的脸却是立刻沉了下来,嫣儿在一旁看着,问道:“东家,封了诰命是好事,为什么不高兴?”
鲁月婷不答,只说:“明日的菜单我拟定了,就照这个来吧,你跟我去拿。”
嫣儿拉住她,不让她逃避:“东家,菜单的事情不急。”看她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有自己猜测道,“还是因为与王爷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鲁月婷才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是啊,嫣儿,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嫣儿立即否认,在她心中,东家已经厉害得多了,只是再厉害的人遇上感情的事也会茫然无措,神思无定,她劝道,“东家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如果真的想见他,就去找他问个清楚,没准儿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
蝴蝶庄。
蒋顺熙仰头看这三个字,这几个大字歪歪扭扭的,粗细不均,他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这肯定是鲁月婷写的了。
她可真有勇气,这么丑的字也能挂出来。
是啊,她一向比他有勇气。她讨厌安图雅,可以不顾她的身份对她横眉冷眼,她不满赵芹敏,也可以对她视而不见,她讨厌自己,就可以毅然决然地离开王府,到了别处,她依然可以嚣张恣意地活着。
她比他有勇气,有勇气真实地表达自己,让自己过得不畏人言,更加随心所欲。
早朝时耶鲁齐的一番话,恍如大梦初醒,就像是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回来。鲁月婷原来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经历了这么多,她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期盼着自己能去救她?他想起自己恼怒时说出的那些话,顿时如同万箭穿心。昔日他顾忌着面子,现下望着那紧闭着的门楣,脚下步子却始终不见迟疑,坚定地朝前走去。
他敲了敲门,门后有小厮露了一个头出来,问道:“请问是……”
“蒋顺熙,帮我通报一下你们家小姐。”他分外有礼。
小厮闻言腿上一软,急忙大开了门让他进来,“王爷请进,烦请稍候,小的这就去告诉小姐。”
蒋顺熙窥其一角见到了蝴蝶庄的内里,却没有踏进去,他说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快去吧。”
小厮再三邀请,蒋顺熙仍然拒绝,也就不再耽搁,就往了后院去。
蝴蝶庄不大,就只有正院后院,中间排了一层楼房来居住。片刻间,就听有人敲门,鲁月婷叫了进,然后问道:“狗蛋儿,怎么了?”
那门口的小厮正是狗蛋儿,是鲁月婷从街角捡回来的小乞儿,他回说:“策王爷在门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