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世界上就算只有一个人懂你,懂你的笑和泪,懂你的胆小和怯懦,懂你的撒谎和诚实,你就会变得坦然很多。
在西京,以后这首《金陵酒肆离别》也许就会贴上鲁月婷的名字,她非但不能说出真相,还得咬牙笑着承受他们的赞美,但是在有一个人面前,你可以大声地告诉他,写这首诗的人不是我,他是最伟大的诗人,是我们历史上人人都爱的“诗仙”!
想到此,鲁月婷确实就坦然了许多,她绽放出笑容,自信地迎接马掌柜出的难题。
诗词歌赋她都不在怕的,好吗?她揣着唐诗宋词三百首,对联谚语五百对,哪哪儿一个拿出来都是能在文化史上抖上一抖的好句子。
满店说的是挽月楼,郢都则就是盛名的金陵城,马掌柜见识了鲁月婷的五步成诗,也是赞赏不已,他又接着说道,“接下来还有一副对联。”
鲁月婷微微点头,“马掌柜,请出题。”
“随吃随喝如流水。”
马掌柜此联一出,众人再是嘈杂了起来,都很是不解:“这是什么对联?”
“这根本不算是对联吧?”
“挽月楼的东家出的这种题吗?”
众人议论过后,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咦”的声音,对马掌柜出的第二道题的水平不敢苟同。
前后差异太大,甚至是蒋顺熙也忍不住跟着一同猜测起来,这马掌柜看起来温润祥和,待人也是妥帖有礼,不像是不识字的人。识字的人都有傲气,就算自己没什么能耐,也断断不会出这种如同街井小巷里总角小孩儿的吟唱小曲儿一般无二的对联。
他侧过脸看向鲁月婷,却在她脸上见到了迷惘之色,稍尽片刻她似乎又恍然大悟起来。
鲁月婷在听到这个上联的时候就大大吃了一惊,就在一瞬间她就想到了齐南山。
随吃随喝如流水,有饭有汤供客人。
这不是什么对联,不过是鲁月婷闲来无趣的打油诗而已,甚至有可能,连诗也算不上。
她那日与齐南山立在春风得意楼二楼房间外,低头望见川流不息的人们,客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那天她油然而生升起了许多豪气,竟志得意满的随口说了这两句话。
齐南山应该是记住了。
鲁月婷禁不住怀疑,也许这个挽月楼背后的大老板就与齐南山有关,最大可能就是齐南山本人。
第二道题虽然引起了众多围观者的好奇心,纷纷猜着下联是什么,但是对于鲁月婷来说基本没什么难度,她想都不用想,就直接脱口而出,“有饭有汤供客人。”
说罢,马掌柜就迈紧了步子朝包间那边走去,靠左的这个房间“吱哑”地就从里面拉开了。
众人皆伸长了脖子十分好奇,想看看这挽月楼的幕后老板到底是何许人也。
鲁月婷也微微侧过了身子,脸上倒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锦衣华袍加身,长身玉发而立,他从阴暗中缓步走来,慢慢地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之下。轩然倾泻,抛洒而来的日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唇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仿佛有着睥睨天下的霸气。
众人不识,左右窃窃地耳语。
鲁月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早已笑了开来,未及他近身便率先出声,“齐南山,原来你是挽月楼背后的大老板啊。”
他咧开嘴露出牙齿,便少了那份目空一切的王者霸气,“是啊,没想到你会看上我的酒楼。”说着又垂下了眼睑作委屈状,“也没想到我的酒楼被你评价得那么糟糕。”
鲁月婷哈哈大笑,但是对于厨艺的严谨,她仍然不留情面,坦言道,“你这算什么酒楼啊,虽然你是它的真正老板让我很意外,但也不得不说,你这就是玩票儿的。”
对于富家子弟来说,还有眼前这位权势最大的官二代,经商应该不过是无聊生活当中的调剂品罢了。
否则,这么一家收支明显极其不对等的店,怎么会坚持了这么久?或许也正是幕后老板的不在意,酒楼里其他的人也都浑浑噩噩,什么都得过且过了。
齐南山虽然不懂玩票儿是什么意思,但见鲁月婷面色严肃,说的又是酒楼的事情也猜到了八九。他哑然失笑,接着又道,“我与经商上面确实没什么天赋,”说着抬眼挑了挑眉看向鲁月婷,“这不就是便宜你了吗?”
鲁月婷不解:“什么意思?”
“这家酒楼是你的了,送给你。”齐南山很爽快,又叫过马掌柜,吩咐他去将房契找出来。
鲁月婷连连阻止,“不必,我可以出钱的。亲兄弟还明算账,我们是朋友,这些也要分清楚。”
蒋顺熙立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齐南山的目的越来越清晰明了,他的面庞已经仿佛是结上了一层冰渣子,他适时出口,似有所指,“你叫我一声王叔,我们可不能让你吃亏。”
鲁月婷大大咧咧地听不出其中的深意,还附和着点点头,齐南山却是霎时间就白了脸,只觉得脸上烧的很。
他早已不是少时能被一句话吓得哇哇大哭的稚嫩少年,面上犹自尴尬了几分,视线在触及鲁月婷柔美的面庞时又欣喜起来,“你已经答对了我出的难题,这家酒楼理所应当地归你了。”
鲁月婷有些无奈,“这后面的对联……”
齐南山笑着打断她,“答对就是答对了,你说出的就是我心中的答案。”
鲁月婷还是有些犹豫,“这……”挽月楼虽然效益不好,一家酒楼讲究装修店面,它算是两个都占全了,换了其他的产业来做,未必就做不起来。
她不过就是回答了两个问题,其中一个还是齐南山放的水,就能免费得到这家酒楼的拥有权,鲁月婷觉得自己有种“空手套白狼”的错觉。
“如果你过意不去的话,那让我也享受享受厨王的服务。五日一侯,不知道我可有幸能尝到木大老板的手艺?”齐南山笑意浅浅,彬彬有礼。
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鲁月婷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还笑着斥他,“说的像我平时少了你吃的似的,饿着谁可不敢饿着你。”
这便是答应了,齐南山心中激动非常,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不行。”耳畔边传来蒋顺熙掷地有声的拒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沙哑。
鲁月婷别过脸给他使眼色,他却直直地凝视齐南山,又重复了一声,“不可以。这家酒楼你尽管出价。”
齐南山收起了笑,“我的酒楼只赠不卖,王叔有心了。”
顿了下,他又继续说道,这次话中已经带上了冷淡的拒绝,“王叔,我已经找到了别的教习师傅。从前,多谢你指教,往后就不劳烦您了。”
蒋顺熙眼眸微眯,一对细长的眉眼激射出猛烈的寒光,空气都凝固成冰,将人冻在原地,寒气从脚底起,冷进心底,齐南山却镇定自若,一脸大无畏地与他对视。
周身空气缓缓流动,鲁月婷只觉得背上都冒了股冷汗,深冬时节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不过这时她顾不上理会这些身体上的细枝末节了。
她往身侧走了两步,又如往常一般去勾了勾蒋顺熙的手,不料他丝毫不为所动,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烈,视线交汇处电光火闪,鲁月婷前后张望,也不知道谁是那个能制衡他俩的人。
她索性硬扯了蒋顺熙的胳膊往后走,嘴里唠唠叨叨的,“好了,这家酒楼已经是我们的了。兵法有云,不要恋战,不要在对手面前炫耀胜利的辉煌,这样实在有违你的身份,更何况这还是你侄子呢。”
蒋顺熙垂下眼睑瞟了她一眼,斥道,“什么歪理!”
鲁月婷脚步不停,拉着蒋顺熙就出了挽月楼,吐了吐舌头故作不耐道,“本来就是歪理。”
两人相携离去,渐行渐远。
齐南山凝眸看着,眉间瞬间笼上了一丝阴郁。
不论怎样,他都是输。
只要鲁月婷站在王叔身边,不论怎么,他都是输,也都会输。
火锅店选址定下来了,其他后续的很多事情也需要鲁月婷来盯梢。
这应该是快乐的忙碌。每天一点点进步,慢慢地将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这是以前的她,在现代的她,想都不敢想的。
每天操心房租水电费、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就已经够糟心了,朝九晚五的上班,哪还有其他的心思来想这么年轻时做过的梦呢?就算是偶尔想到,那也只是午夜梦回过来就会塞进心底的海市蜃楼,还会义正言辞地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了。
有失必有得。她失去了在现世的一切,日子越过越久,她越来越适应这个王朝的生活,适应子丑寅卯的计时,适应自己是一家酒楼的老板,适应清晰的等级观念……这一切的一切,即使鲁月婷还保留着耀眼红旗招展下的文化教育,却也对西京乃至属国西域的所有有看不惯的,但也逐渐接受。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还能不能再回去,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快要彻底融入这里的生活。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鲁月婷提着毛笔写着火锅店的规划,想到这里,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嫣儿在外面敲门,鲁月婷应了一声,她就在外间回她,“东家,那位西域公主又来了。”
一个“又”字,让鲁月婷登时就笑出了声,她放下笔,起身开门,“将他们请到旁边的包厢里,再让厨房炒几个小菜来。”
“是。”
“我竟不知道,这家酒楼是你开的?”耶鲁齐接过鲁月婷递过来的热茶,稍稍啜了一口,语气中全是惊喜与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