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月婷在一旁看着,待这两位大人说出这句话时,皇上和蒋顺熙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好几分,丞相却是老神在在般,丝毫不见意外。
看来这次摊牌,皇帝这边终究是落了下乘了。
皇帝被气到不能言语,大拍了一下桌子,又是呼啦啦地刨下了桌面上所有的东西,平息了好久才高声喊道,“即刻查封醉仙居,一干人等,全部关进大牢,随后庭审。”
“喏。”
三位大人接连着出去了,蒋顺熙直视着皇帝,顿了良久,迈步去到他视线内,拱手道,“臣弟也告退。”说着就带着鲁月婷出去了。
当他们回到王府,皇宫的赏赐也接踵而至,大多是宫里的御药圣品,还有许多太医写的药单子,对蒋顺熙的伤口都是有益无害的。
鲁月婷随着蒋顺熙进了书房,一进书房,蒋顺熙就立即到了桌后奋笔疾书起来,似是不把今日上书房之事放在心上,鲁月婷倒是有强烈的不安和迷惑,“丞相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怎么可能?”蒋顺熙道。
“那……”鲁月婷想了想,又问,“防涝期要来了,不修堤坝了?”
听言蒋顺熙摇摇头,搁下笔解释道,“各地同一时间上奏这定是商量好的,或者是谁的示意,不过堤坝防洪,还是应该要修的,所以这笔银子,必须想办法。谭忠嗣的那件事我和皇兄早就有感觉,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被我们抓住把柄,不过让他出点儿钱,还是有把握的。”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没想定他的罪?”鲁月婷皱眉思索蒋顺熙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蒋顺熙声音喑哑,“不过不是不想,是定不了。现在还绊不倒他,也没必要到鱼死网破的程度。”
鲁月婷应了一声,没有其他的疑问了。她本来以为皇帝是被逼不得不放过谭忠嗣,蒋顺熙心里面一定也是很难受的,并且制造那么多火药,以她所见,肯定不是单纯得如同丞相谭忠嗣所说只是为了制作烟花爆炸谋私利,那么大的量,足以炸垮整座郢都城。
既然他们心中有所计划,她也安心许多。
蒋顺熙又低眸沉下去书写着什么,鲁月婷回身望了望他,没敢再出声,走了出去帮他掩上了门。
挥笔而就,终于写完了,蒋顺熙搁下笔,又前后反复端摩了下自己写的奏章,径自点了点头总算满意,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这半晌功夫竟无半点声音,他抬眸望了望空荡荡的书房,有些发愣,却不知鲁月婷何时已经离开了。
翌日又是早朝,蒋顺熙也早早地起来,穿上朝服,踏着晨光而去了。
鲁月婷于正门处的院子内遥望着大门外,只远远地看着,并未上前一步,丫鬟来到身边,也抬头向远处看去,有些疑惑不解,“小姐,你这么早起来了,怎么不去送送王爷啊?”
“不过是去上朝而已,又不是出远门,有什么好送的。”鲁月婷闻言收回视线,莞尔一笑,就转过身子回东院去了。
她此话一出,丫鬟更是懵懂,“那你这么早起床干嘛啊?”
在西京,寅时早朝开始,但是大臣们大多都卯时出门,前往午门处等候了,所以此时天还是灰蒙蒙一片,以鲁月婷的作息时间来说,现在正是睡得正香的时候,丫鬟侍候久了,自然奇怪。
鲁月婷唇间笑意更深,低声喃喃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是有些担心而已。可是事情总要做的,劝也劝不住,就看一眼安个心吧。”
她低头笑出了声,别过眼见丫鬟更是迷茫困惑的样子,一扫刚才的沉郁,朗声道,“走吧,回去睡觉去!”
朝堂上,皇帝命太监读了蒋顺熙呈上的奏章,“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太监正在咿呀咿呀诵读着,下方各位大臣均是左右回转了头,与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蒋顺熙笔直地站立着,眼神直视前方,不偏不倚泄去一眼。
奏章宣读完毕,下方的大臣窃窃私语着,却并无一人出身呈言,坐在上方的皇帝轻咳一声,“众爱卿对于策王所奏,可有异议?”
下方数十位大臣皆是沉默不言,张良微勾了脖子低头看着地下,在心里默默倒数,过了一会儿,抬眸对上皇帝投来的目光,向右一步,上请道,“皇上,臣有一言……”
他话未说完,右侧的谭忠嗣大人也迈出一步,拱手行礼,“皇上,臣也有一言启奏。”
张良顿住话转头望着谭忠嗣,谭忠嗣却是瞧也不瞧他一眼,一双满是风霜与壮志豪气的眼直视着九台之上的永和帝。
两虎相争,皇帝必须是决断的那一方,他伸出食指在龙椅上轻扣着,幽幽地说道,“左相先说吧。”
话音刚落,在下方众臣的脑海中却像是敲了一个响钟,叮当叮当地震撼人心,丞相谭忠嗣的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咬牙退回原位,一双眼眸极不甘心地紧紧盯着左侧的张良。
右相谭忠嗣德高望重,权势甚大,满朝文武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是他的学生,皇帝忌惮这点儿,多多少少会给些面子,毕竟谁先开口说话对于皇帝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可对于为官为臣来说,貌似是会多了许多底气,也会从侧面反映出在皇帝眼里的重视之意。
张良心内一喜,躬身回道,“微臣以为,策王所说有理,佛山爆炸案醉仙居脱不了干系。此事宜早不宜迟,恳请陛下立即派人着手调查。”
张良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不过皇帝并不在意他说什么,待他说完顿时点了点头,然后又道,“爱卿所言极是,朕以为此事就交给按察使魏青。”
魏青一顿,出身领命,“臣遵旨。”
魏青乃寒门弟子,平素最是看不惯丞相谭忠嗣的为官姿态,但也不偏张良这一边,算是中立派李光贤中的人。
朝堂上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众人的无限猜测,皇帝竟然把此等令郢都全成哗然的案子交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侍郎按察使,实在是匪夷所思。
余下的大臣都偷偷地看丞相的脸色,只见他又是黑了几分,看来皇帝真是有意无意在打压丞相了。
众臣茫然且不知所措,并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接着又探讨各州府建造堤坝防洪的问题,一家一句,左相内阁都有话说,也许是刚才丞相被落了面子,此时丞相一派的人也皆敛声不语,只剩另外两家吵得厉害。
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近半个时辰,皇帝脑袋里都快嗡嗡一片了,厉声打断道,“吵来吵去,像什么话!吵来吵去,就一个问题,没钱!”
他腾地起身,将奏章扔在地上,“说其他的都没用,就说没钱怎么解决!来,重新开始吵,绕着没钱这个问题吵!”
愤怒的吼声响彻在大殿之上,满朝大臣立时便鸦雀无声,静寂了下来。
皇帝作势吼过之后又慢慢坐了下来,又慢慢环视过朝堂上每一张面孔,众人皆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他沉默着又看了一会儿,随后若有似无地朝蒋顺熙瞟了一眼。
蒋顺熙立刻会意,朝前一步拱手行礼,“臣弟有话要说。”
皇帝的面色舒展了些,抬手道,“讲。”
“国库紧缺已是不可争论的事实。刚才臣弟听众位大臣之见,有人提出征收赋税,臣弟以为不可。”蒋顺熙板着眼一本正经地阐述,说到这抬眼朝皇帝看了一下又道,“其一,此时并非征收赋税的时间,贸然收取,定会使百姓怨声载道;其二,就算迫不得已现在征收,去年四处蝗灾肆虐,收成并不好,赋税本来就已经是负担,今年本就在考虑减少税收,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所以,此法不可。”蒋顺熙淡淡下了结论。
蒋顺熙一番话说完,其余的大臣听了皆是点点头,很是赞同。
丞相谭忠嗣见此冷哼一声,抬眸对上皇帝的眼,出声道,“陛下,策王所言虽是有理,但其言也可废。堤坝之事不可拖,百万民生比之现在的怨声载道,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蒋顺熙立时反驳道,“右相大人此言差矣。一国之本在乎民心,民心一失,百倍千倍不能填。”
“看来策王也并非传言,对朝堂中事一无所知吧。”谭忠嗣斜他一眼,极为不屑地转过目光不再看他。
“大人严重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过是尽到自己身为一个臣子的责任罢了。”蒋顺熙冷冷道,“不过,微臣看右相大人许是身居高位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你……”谭忠嗣忽地侧过脸,面对蒋顺熙的脸庞盛满了怒火。
“让你们吵,你们还真给朕吵啊!要不要专门去上书房,给你俩腾个地方吵啊!”皇帝怒不可遏地厉声截断他俩的话,气得身子都快发抖,这次却是直接起身离去,气呼呼地开口,“退朝!”
然后就见太监一甩拂尘,尖细的声音传遍了朝堂内外,“退朝!”
众位大臣鱼贯而出,蒋顺熙负手走在最前面,挺拔的身子在晨辉之中傲然直立,丞相谭忠嗣在身边冷不丁地说话,语带嘲讽,“策王,今日可真威风啊!”
蒋顺熙淡淡地哼声,“谭大人严重了,为陛下做事,何谈威风不威风?”
“水满则溢,这个道理,策王应该早就应该懂了,想必也不用老夫再说一次吧。”丞相沉下了脸警告道。
蒋顺熙转身向谭忠嗣作了一揖,淡然道,“水满则溢的道理我懂,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是右相大人自己没看清。”
他深深的看了谭忠嗣一眼,又是一揖就快步朝前走,谭忠嗣不明其意,却被他眸中暗含的意思弄得怔愣在原地,竟是随着蒋顺熙急走两步追上他,沉沉道,“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