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在旁边搭话,“月婷装饰也是太简单了,皇上这个赏赐是正正好的。”
鲁月婷敛声不语,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这还是她初来西京蒋顺熙给她买的。虽然现在她能买得起更值钱更精致的簪子,但是却一直没换掉。
皇帝特意赏赐簪子鲁月婷总觉得有些别扭,开口想要拒绝却触及到华妃的眼神,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鲁月婷暗自叹息,也只得跪下谢恩了。
她伸出双手想从皇帝那里接过赏赐,皇帝却是闪过手避开了她,说道,“朕给你戴。”
鲁月婷顿时僵住了,再看华妃也是一脸惊愕,她不知作何动作,只任由皇帝将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髻中。
她埋头不敢看,只有触觉极为敏感,察觉到头上坚硬的簪子缓缓进入发间,她僵直了身子,觉得有些别扭,若一抬头能触碰到皇帝,恍惚中能有呼吸沉落在面庞上,鲁月婷脸上立即一片殷红,耳间也是热热的。
她不知道的却是,皇帝神色温柔,手里动作轻缓,低眸看她之时,眸光冰冷一片,森森寒气冻过多少人心。
赏赐过后皇帝再坐了会就离开了,鲁月婷还未从刚才发生的事中回过味来,华妃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华妃像是知道她心中的惶惑不安,也就让她先出宫去了。
鲁月婷早就坐不住了,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也总觉得皇帝似有深意,可她却不敢往那个方面想。华妃一松口,她立马就起身行礼迫不及待地出了宫。
宫中危险重重,她也不知道先前御花园的一幕已经引起了皇后的怀疑。鲁月婷一离开宣华宫,后门就有人朝着正阳宫而去。
宫人向皇后回报了宣化宫内发生的事情,皇后又是惊又是气,她大拍桌子就是一声怒吼,“好个华妃!自己霸着皇上不说,还给那个小贱蹄子牵丝搭线!”
回到王府,看到不同于深宫高墙的质朴与祥和,鲁月婷的心才定下了几分。
“小姐回来了。”门口的小厮热情地打招呼。
鲁月婷勉强一笑以作回应,直直地就往东院而去,她的步伐略显慌乱,面上沉疑不定。
刚刚绕过正厅,穿过长湖走廊,恰好迎面碰上蒋顺熙。
蒋顺熙乍一见她回来,有些惊讶,走近两步问她,“回来了?”
鲁月婷埋头走路并没看见来人,蒋顺熙猛一出口她顿时被吓得惊叫了一声,仰头看见他,后怕地拍了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她脸上犹疑不定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敛去,看在蒋顺熙眼里就有些奇怪,他又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今日皇帝的行为着实让人不解,鲁月婷想和蒋顺熙商量一下,嘴唇嗫喏了下终究没有说出口。如果说出来了,势必要说出龙体欠安的问题,皇帝再三嘱咐过,她不能食言。
她的话有明显的迟疑,肯定是隐瞒了什么。蒋顺熙只觉得心渐渐沉下几分,仍不死心地追问道,“你和华妃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她竟然三番五次召你进宫?”
“也没有多熟吧,她让我进宫去做饭。”这句话是真的。鲁月婷每次进宫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就是在做饭,做鱼生,做糕点。说的话没几句却把她吓得要死,还是做饭轻松一些。
“真的吗?”蒋顺熙又问,此刻他的心已经平静如水,虽是问句,却早就知道了答案。
果然,下一刻就听鲁月婷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
她始终没提齐南山一句,但是蒋顺熙知道华妃是齐南山的生母,谁会无缘无故召一个酒楼老板只是单纯的进宫做饭吃呢?
她越是欲盖弥彰,逃避他的问题,蒋顺熙只会越怀疑,甚至越相信,那富丽堂皇的宣华宫不过是鲁月婷与齐南山相会的遮掩而已。
他神色恹恹地回了书房,连常英都看出他心情不好,有些担心,“王爷?”
蒋顺熙静坐良久,往事一幕幕回荡在心头,他仍是不相信,朝空气中唤了一句,“常四。”
一抹黑影“咻”地一声出现,闪身立即跪在桌前,蒋顺熙微微侧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去查查鲁月婷进宫做了什么。”
半跪在地上的常四似是迟疑了一瞬,便沉声应下后消失在书房中了。
书房里又重新恢复平静,窗台上的映山红明艳美丽,在阳光下乘飞跳跃。蒋顺熙怔怔地看了许久,沉叹一声才拿起手边的章册翻看起来。
醉仙居地底下的火药制造厂被挖出来,里面的火药被鲁月婷点燃炸掉了许多,但工器制具在地底深处,离得较远,又被重重叠叠的沙土瓦砾掩埋,竟是没损害多少。
呈上折子禀告以后,皇帝翌日就传了密旨,将这些全权交托给蒋顺熙,由他秘密研制火器炸药。
火器炸药可以说是战场是制胜的法宝之一,进攻城门尤为重要。蒋顺熙不再是战场上杀伐攻敌的大将军,回了朝堂之后对这些武器兵剑倒是很感兴趣。
如今火药厂的一应事务全部上报给蒋顺熙,信件章文堆满了他的书桌。
打开一个信封,却发现是耶鲁齐的来信。蒋顺熙略略瞟了一眼也就放下不再留意。
看来西域的事情他都解决了。最后是这个结果蒋顺熙也并不感到稀奇,西域大皇子不过是藉着耶鲁齐离朝的时机掀起了点风浪,他既然没能将他杀死,那么就应该猜得到这个下场。
更何况西域内乱于西京也不是什么好事,皇兄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有西京的帮助,耶鲁齐又安然无恙的回了西域,该支持谁,站哪一边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犹豫的问题。
蒋顺熙一直待在书房中,太阳西斜晕红的天空变成了暗沉沉的黑色,他的心也越来越忐忑。他仿佛回到了儿时那段在冷宫的时光,母妃走后,偌大的宫殿空旷旷的,没多久一直陪伴的嬷嬷也不知去了哪里再没回来,他一个人待着,活在今天阴绵绵的雨,明天都变得不敢期待。
戌时刚过一刻,常四就回来了,他跪在地上回话,一句话便是地狱,“小姐去了宣华宫,见了皇上。”
蒋顺熙仿佛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再问了一遍,“见了皇上是什么意思?”
常四不答,蒋顺熙眸子微眯,轻笑了一下,仿若嘲讽。
他只觉得身上好似有千斤重,一步也抬不起来。蒋顺熙不知该是笑还是怒,他真是误会鲁月婷了,她真的没有去见齐南山。
所以,是皇兄吗?
蒋顺熙微眯着的桃花眼带着潋滟流光,不过是常常冰冷的眸掩住了风华,就如他此刻,眉头紧锁,让人止不住冒出寒气。却是越是想,越是觉得不可能。
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皇兄所作所为皆是默认了他和鲁月婷的关系。如果知道,皇兄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想到此中关节,他似乎是心中通畅了些许,但是……
蒋顺熙还是起身朝鲁月婷的院子里去了。
他走进东苑,里屋点着微弱的烛光。
鲁月婷听到绿萝的汇报又惊又喜,放下食谱就赶紧踏出了门,真的瞧见那一缕牵魂白影,她的眸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向前靠近,看见蒋顺熙面无表情不喜不怒,心底微微顿了一下,又想到他下午拂袖离去的背影该是有多生气,现在却主动来了她的院子,姑且算作示好吧,也就放下心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见他不理,又攥着晃了晃。
蒋顺熙垂眸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瘪着嘴有些委屈,心里就软了一半。
跟着她进了里屋,绿萝早已点亮了灯盏,屋内通明如白昼,蒋顺熙这才发现鲁月婷竟是在坐在书桌前看书。
他朝前走了两步到书桌前,随口问道,“在看什么书?”
书封上赫然是那两个大字——食疗,蒋顺熙眸色暗了暗,对面传过来的声音是鲁月婷的回答,“闲来无事编了本菜谱。”
“酒楼里上新菜了?”
鲁月婷正在倒茶,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否认道,“不是啊。”
“那是给皇兄的?”蒋顺熙一字一顿,吐字甚是艰难。他的一双澄净明亮的眸子也似是染上了一抹戾色,直直地盯着鲁月婷,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神色的变化。
他很想装作不知道,可是心底里总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他想明明白白的,想知道鲁月婷的心在哪里。
他仿佛都完全变了一个人,但是若是论他愿不愿意,后不后悔,他却是甘之如饴的。
鲁月婷闻言心下一惊,刹那间抬头望向蒋顺熙的方向,她眉心一跳,诧异比理智更快,话已经说出口,“你怎么知道!”
话音一落,鲁月婷就知道糟了,后知后觉间捂住自己的嘴,抬眼垂眸间良久思索不出什么对策来,怯怯地走过去从蒋顺熙的手中将那本食谱拿过来,吞吞吐吐地,“不是……这是……新菜单……还没……”
她终是说不下去,半晌间垂下了头,许久屋内都是静悄悄的,烛光摇曳间有两个拉长了的身影,近在咫尺又是隔着千山万水。
王府里的一角,已是夜深,却依然有点点火光,绿萝候在门外,屋内两个人没有一人离开。头顶上方迟迟未见动静,鲁月婷鼓起勇气抬起头,正好与蒋顺熙四目相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平静如万年不见天日的古井,无波无澜,无欲无求,明明是一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流转间便是惑人心魄,鲁月婷却仿佛从这一双淡然似水的眼眸里听到了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