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犹自胆颤,但在这慌乱的神情下还带了一丝庆幸,她此时也不知道该是盼着他们攻进来还是不攻进来。她抬眼悄悄看了身前的皇帝一眼,进来她就成为太后,不进来她……
下首议论纷纷,各种声音进入皇帝的耳中,他仿佛还能听见敌军一下下撞击宫门的声音,近了,近了……
突然间哐当着宫门被撞开,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太监们上前将殿门一扇扇关闭,挡住了外面的生死搏斗,但仍旧挡不住死亡的气息从细小的缝中泻进来。
如此大声恍如雷鸣,大家都听见了,殿内大多文臣,死亡逼迫之时更是颤颤巍巍的,各自凑到一起均是凝望着那几扇大门。
源源不绝的敌军涌进行宫,五千兵士剩了不及一半,仍然为了守护殿中的皇帝死命拼搏着,就连重伤的士兵也强撑着身子拿起了刀剑,与他们缠斗着,就是不让他们靠近殿内一步。
张自占面上全是血腥,有敌军的,有自己的,还有多少一起拼命的人留下的印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那些都是他亲自训练过的战士。两日殊死搏斗,他的力气也即将消失殆尽,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挥刀的力道也越来越轻。
他挥刀一舞,一刀下去又解决了一个,张自占高举尖刀,粗重沉嘎的声音响起,“冲啊!”
他话音一落,治下的兵将也随之呼喊,“冲啊!”
“冲啊!”
“冲啊!”
我们什么时候倒下,由我们自己来决定。这是我们的战场,每一刀下去砍死的是我们的敌人。
气势激昂,热血沸腾,他们有很多人倒下,可是也有很多敌人也在倒下,敌人被打败。
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一道道利箭朝着紧闭的大门射进去,箭头上带着火,似要把这初秋的天空用火海照亮。
张自占只觉天地灰蒙,就快要坚持不住,他挥刀而下,只听到士兵焦急的喊声,“大人!”
还有隐隐约约的,却是越来越响亮的,“大人,救兵来了!救兵来了!”
救兵?救兵!
这就是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让人只觉万分动听的声音,这是再美好不过的两个字,张自占从渐渐的昏昏中醒转过来,站到高台上见蒋顺熙高扬旗帜,带兵而入,不觉眼眶中有了一丝热泪,又是一阵高声大喝,“救兵来了,兄弟们,战斗吧!”
蒋顺熙在山下已经攻击过敌军的后续部队,此时上山又是带兵冲锋。柳暗花明又一村,众人急速反攻,蒋顺熙甚至带了制造的突火枪等等武器,一个炮弹下去便是攻破了敌方的防卫,敌方顿时就溃不成军了。
殿内众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喊喝声,皆是一阵大喜,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未被人攻击,倒是外面的火炮声刀剑摩擦声渐渐沉了下去。
大殿门忽地被打开,敞亮照人,蒋顺熙迎着辉光走进来,日晖照射在他周身,仿佛神佛下凡拯救而来,他早已穿上了一身沉重的盔甲,气势凛凛,就好像是回到了当初边境镇国大将军的威风,他大步靠近,及至皇帝面前便屈膝跪地,“回禀皇上,微臣奉命击杀叛军,除丞相谭忠嗣和大皇子齐南宇在逃之外,其余叛党都已经控制了。”说着他又双手呈上符令,恭敬道,“叛乱已平,请皇上收回虎符。”
皇帝低头看向那两个符令,一时之间眼眶竟然红了。他信任蒋顺熙吗?信任的。这是他的亲弟弟,当时边境也是他坐镇才让自己无后顾之忧,可是也是他自己,从交出符令的那一刻起,就暗地里派人盯着鲁月婷的动静,甚至是此刻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
他终究不如蒋顺熙,他低估了他。
皇帝伸出手,微是带颤地接过,蒋顺熙抬头见皇兄面上涩然,又见周边众人很是狼狈,又埋头很是愧疚,“臣弟救驾来迟,皇上及众位大臣受苦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皇帝喃喃道。
众位大臣对蒋顺熙也很是感激,虽然经历了心惊胆颤的时刻,但是能逃过一死还是多亏策王爷,是以也没有谁能说些话来责怪他。
此次救驾,蒋顺熙也把二皇子带来了。叛乱已平,后续的一应事宜他就直接交给了齐南山,皇帝及众大臣都没什么意见。
事情终于解决了,蒋顺熙这才将目光投向一直站在柱后的鲁月婷,他撇开众人,朝她而去,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如此激烈惊险的交战,他迫不得已将她留下,心中实际上非常自责。他张了张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鲁月婷,由是一愣,皱眉道,“常英、常九去哪里了?他们怎么没跟着你?”
说着转头寻人作势就要发怒,鲁月婷急忙开口制止他,“他们出去抗敌去了,我让他们去的,我在大殿里又没什么危险,用不着他们。”
见他面色仍然不好,鲁月婷诶了一声,又是警告他,“你可不准罚他们,是我让他们去的。”
蒋顺熙垂眸看她,嘴里轻声应着,抬手轻轻划过鲁月婷的脸庞,问道,“你吓坏了吧?”
“你现在简直温柔得不像话。”鲁月婷笑道,学着他的样子抬手抚上他的面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底心里全是热切的光芒,赞道,“真的帅呆了!你穿这套盔甲真的很合适!”
你天生就该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是天下人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之后的事宜由齐南山一手包办,皇帝一行经受了如此大的震撼,其实内心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决意即刻启程回宫。
皇帝在众位朝臣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宫殿,立在高阶上抬头看向下方,无处安放的尸体,漫天飞扬的血色,飘荡着多少亡魂。皇帝没想到,他在位不过十年,就经历了两场大的内乱。
触目所及是猩红的颜色,可是对面仍是一片绿意幽幽,山如是,水如是,草如是,花如是,它们还是原来的样子,西京满朝却是在这短短的两日之间经过了一番彻底的洗礼。
他正要抬步向下走,腰侧间却传来一股钝痛,他低头向右看,只见泪泪喷涌而出的血珠挡也挡不住,李一德立马上前以白帕捂住,面色沉痛无比。皇帝已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抬头看到他近来万分器重委以重任的按察使魏青被几个士兵拉着后退,他表情狰狞恐怖,面上无畏无惧,张口大骂着什么皇帝已经听不清。
日光渐渐迷茫,他还看见他唯一的弟弟跌跌撞撞地赶过来,眼眶通红着要堵住他的伤口,然后怒目而起拔刀便刺死了魏青。
天很蓝,但是湿热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眼眶。
所有人即刻回宫,乌泱泱的大部队踏上了归途。
“蒋顺熙……”鲁月婷弱弱的出声。这几日蒋顺熙一直在追查丞相谭忠嗣和大皇子齐南宇的消息,又要稳住各方朝局,她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休息过了。
“无事。”她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蒋顺熙也知道自己脸色肯定不怎么好,可是他没办法,他必须将这个重担揽在肩上。他其实已经交托了一部分给二皇子齐南山,这些她都上手极快,想来皇兄也不用太过操心。
“还是没有消息。”
听得回报,蒋顺熙沉吟片刻,“下去吧。”
皇帝意识清醒过来便是听到这个对话,他睁开眼见是跃龙腾飞的帐帘,知道自己回到了宫中。他刚刚睁眼,华妃就觉察到了,抹泪的手微顿,喜道,“皇上,你醒了!想吃点儿什么,还是喝点什么吗?”
“华妃……”
“臣妾在……皇上……”华妃娘娘立马伸出手去握住他的,眼泪簌簌而下,出声中便已带了颤音说话断断续续的。
蒋顺熙见这边有了动静也立马走了过来,看到皇帝终于醒了过来也是一阵激动,“皇兄……”
“策儿。”皇帝哑声道。
闻言蒋顺熙瞬间飙出一滴泪来,整整十年,再也没有人这样唤过他了。母妃叫“策儿、策儿”,皇兄叫“策儿、策儿”,他是父皇眼里最任性妄为的十六皇子,也是皇祖母眼里调皮捣蛋的孙儿,他是朝野上下最不足为惧的皇帝的第十六子,可却只是母妃和皇兄眼里最宠爱的策儿。
他看着榻上躺着的皇兄突然间咧嘴勉强勾起笑容,面色仍然还有着没有血色的苍白,蒋顺熙心里淌过一阵酸涩,眼角更加湿润,连忙避过了视线,转头飞快地拭了泪水。
华妃轻轻扶着皇帝半靠在软枕上,皇帝抬手覆在她的手腕上微微点了点头,她又深深凝望了他好几眼,方是闭上了眼起身离开。
皇帝含着笑看华妃逐渐走出视线,见她回头又是摆摆手,等到她终于带上沉重的宫门离开,他才转过眸子看向蒋顺熙,招手道,“过来。”
他们多年兄弟,即使中间几年稍有嫌隙,也都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蒋顺熙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迈步走近皇帝的榻边,赶在他开口之前首先说道,“皇兄,你好好养伤,满朝文武都在等着你,有好多事都要你亲自决断。”
皇帝双眼直直地盯着蒋顺熙,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弟弟从来都不肯接受事实,母妃当初如是,现在他自己也如是。他微微扯了唇角,顺着蒋顺熙的意思继续往下说,也许这样便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吧。
“朝堂暂时就交给你了。”其他的话自是不必多说,兄弟自是不必明言,片刻之后皇帝突然兴起一阵感慨,“永和十年,朕也当了十年皇帝。这个皇位,是用朕最亲的两个人换来的,每每想到,真是悲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