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追踪谭忠嗣,左左右右进了很多条密道,也不小心触动了很多机关,鲁月婷一路上跌跌撞撞,哪里会记得这些,现在所绘下来的不过是十之五六而已。
钱净辰低头望着她,这才明白她画这幅图是为了什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鲁月婷见他沉默,以为会是为难,睁大了一双眼恳求地看着他,话里还有着隐约的颤音,“钱净辰,求求你。”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给自己吹了一个梦想泡泡,时间越长,它就该消逝风中了。
“好。”钱净辰见她如此只觉喉中微涩,勉强着回应了她。初见她时意气风发,她是策王爷捧在手心上的女子,她有自己一番事业,在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也能过得风生水起,再见她时她立于战场之后,那袭白衣踏着千军万马而来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此时见她,她仍是那个已经升至高位的摄政王重于生命想要保护的人。
他半蹲着向下接过她手中的画,与她一起研究埋于地下的各个方位。古时宝藏深藏之地,况且又有龙脉在此,其中有阴阳八卦,将这小小的一个凌云峰竟然分成了两个部分。鲁月婷画出的大部分为阳,阳为刚,龙脉趋阳,岩浆火热为阳,小部分蜿蜒而出的地方却像是隐在暗处的另一个秘密。
钱净辰对方位颇有研究,上回鲁月婷将自己当初穿越的位置只是告诉了个大概,他都能根据细枝末节推测出具体的天乾地北。
大约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钱净辰给出了答案,鲁月婷吸着鼻子抽噎着,喜不自胜,感激的话语像是被卡在了喉咙,最后竟是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哪怕是点点微渺的希望呢,她也要尽全力。
鲁月婷立即起身,重新跑回洞中,揪着常英向他叨叨着说了好久。半晌之后常英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招呼人手跟着鲁月婷找到东南方太阳正对着的石壁往下挖。巧的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便是当初触碰机关落入洞中的对称点。
刚刚挖开上面岩浆过后掩盖的石头,下方就现出一条漆黑的通道来。这条通道与他们前面所挖的通道皆有不同,里面宽敞,竟是隐隐透着风吹来,全不是干涸狭窄的样子。
鲁月婷见状一喜,攀爬着就下了岩洞,这样空阔的通道再也不是刚才死气沉沉的样子,她心间瞬间涌起了无限希望。众人也是一下子就振兴了士气,接连着跳下去分头寻找。
搜寻了近一刻钟的功夫,终于在阴阳交界也就是那个坑洞的另外一条路上找到了他。他双眼紧闭,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胸前,无声无息,像是沉入死寂,鲁月婷怯怯地上前,小心地趴在他胸前,聆听着他胸口处微弱的心跳声,忍了好久的眼泪又掉了出来。
她抬头望向他身后,岩浆就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这边是生,那边是死,一步便是阴阳两隔。
余生只余庆幸。
齐南山来时便带来了太医院有“圣手”之称的华太医,鲁月婷吩咐着众人做了一个木板架子将蒋顺熙抬出去,华太医用了些药之后就快马加鞭地带他回了王府。
甫一进府,太医院数十位太医已经候在了府中,可是情况始终不容乐观。
蒋顺熙被巨石砸中,脾、肺皆有损伤,与谭忠嗣厮战又几乎耗尽了所有内力,后来还勉力支撑,强带了鲁月婷奔逃,已经是超额透支了。触及胸腔他便皱眉,肋骨也断了几根,双脚更是肿大,差点而撑拦了鞋袜。
全身上下无一不伤,鲁月婷为他擦净身体的时候,看看密密麻麻的血迹眼中泪水始终不停。
看着一位一位上前号诊的太医都是重重地摇头又叹气,然后留下一张张写满了纸的处方,留下了一句句似是而非的话语,鲁月婷面上不显,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他伤得极重,不需要谁来说明,她看得一清二楚。鲁月婷不知道内力尽耗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代表着什么,但是蒋顺熙的气息渐弱,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她终于找到了他,也一定会救回他。
鲁月婷吩咐管家送客,然后拿起太医留下的处方给丫鬟照着上面抓药熬药,又吩咐人去请医馆中的何大夫。
摄政王生命垂危,于朝中,于百姓并不是一个秘密,可谓是人尽所知。何大夫急匆匆而来,瞧见王府均是沉默不语,只是一昧前行,心下略疑。进了里屋见床旁只有鲁月婷一人,一时踯躅不前。
蒋顺熙愈发喝不下药了,鲁月婷拿着丝帕擦去他嘴角边黑色的药汁,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姑且算作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没有回头,只唤了一声,“何大夫。”
当初那妇人大闹春风得意楼解决之后,鲁月婷便与何大夫成了至交好友,现代的许多医学办法她都说出来与何大夫探讨,对彼此也是一番进益。
两人见面多数是谈笑风生,不过此时彼此之间都没有了那份心思,何大夫快步向前,立在她身后,听她继续说道,“我写了一张单子,在那边桌上,你帮我看看吧。”
鲁月婷转过身来,看着何大夫,闭上眼叹息,是无可奈何,也是势在必行。
何大夫闻言便是走过去拿起了那张单子,马钱子、生南星、生半夏、乌头、枳实、麻沸散、蟾酥、穿山甲……上面一列一列写好了用法和剂量,字迹深重而工整,由此可见费了多少精力,何大夫却是越看越心惊。
他手持着如此轻薄一张纸竟觉得重逾千金,几乎快要拿不稳,微微颤抖着,抬头问她,“你可知这些都是极烈的烈性药,只其中一种就没人受得了,更何况这些一起加进来!”
“我知道。”鲁月婷神色淡淡,看不清喜怒。
“那你怎么……”何大夫正要谴责,却看鲁月婷极其留恋地侧头望向床上的人,心中一顿,迟疑道,“王爷他……”
鲁月婷向旁边移了两步为何大夫移开位置,缓声道,“你来看看吧。”
何大夫尤在愕然,竟不知真如传言所说,摄政王已经病到了这个地步吗?他急急地上前,拿出软枕垫在手腕下把脉,脉在皮肤,头定而尾摇,似有似无,时而跃然而去,须臾又来,亡阳在外,实阴向内。
他立时就瞪大了眸看向鲁月婷,她眼底沉静冷然,恍若是全不在意的样子,可何大夫自从看了那张单子,就知道她有多在乎,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何大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再添一味,麝香。”
“好。”
接下来的就只剩等待。
太阳沉了是天黑,太阳升了是天明,已经灌下去第二碗药了。
鲁月婷怔愣着看着被药汁和血液浸湿的床被,呆呆地想着要是蒋顺熙醒过来该有多生气,他是一个洁癖那么严重的人。可是他始终没有醒过来,眼皮紧紧地贴着,从来没睡得这样熟过。
何大夫看着四溢的药汁,喉中呕出的血液,看着蒋顺熙仍然紧闭的双眼,侧头看了看鲁月婷,瞧见她怔怔不知所措的模样,暗叹一声,轻道,“已经是最大剂量了,再加对身体无益,之后的后果不可预料。”
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呢?能比现在更糟吗?
丫鬟已经送来了第三碗。
天色渐明,枝头又挂上了明晃晃的太阳,又是新的一天。每个人都可以选择重新过一天,可是鲁月婷不愿意,她起身从丫鬟手里端过那碗药,凑近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真的很苦。蒋顺熙那么挑剔的人,怎么对这么苦的药无动于衷呢?
虎狼之药乃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于常人无益,何大夫见她低头去喝正要阻拦,随后又是生生止住了手,她的心中只怕是更苦吧。
鲁月婷坐到了床边,使了全身气力将蒋顺熙半扶着坐好,他此时力气全无,浑身都砸在了她的身上,分外沉重。何大夫挪到一边,无声地望着他们。
她先是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吻上了蒋顺熙的双唇,缓缓地将药汁渡过去,苦涩在口腔中逗留,鲁月婷却像是失去了味觉。她仿若虔诚般地将蒋顺熙慢慢放下平躺着,然后蹲在床边,一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时间绵长,就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他又开始呕吐,所有咽下去的药汁全被吐了出来,最后竟是呕出了一大滩黑血,随之又是沉沉不醒。
“蒋顺熙!”鲁月婷使劲地摇着他的臂膀大声呼喊,摸摸他的颈侧,又学着何大夫的样子去撑开他的眼皮看他的瞳孔,趴伏在他胸膛听他的心跳。
一声,两声……没有了……
她陡然间就瞪大了眸,猛地抬起头又突然低下去,听得更加认真仔细,却是一片沉寂。鲁月婷只觉自己好像是看到了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滴答滴答变成了一条直线的场景。
鲁月婷哇呜一下大声哭出来,站在身后的何大夫也是一惊,房外坚守一夜的众人顿时一颤,常英几人更是脚上一软便跪在地上。
屋内的鲁月婷早已是泪流满面,她慢慢地爬**抱着他,唇瓣贴着他微微冰凉的耳边颤声道,“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在睡懒觉?平日里对我要求那么苛刻,自己却睡个不停,叫也叫不醒,真不公平。”
她皱了皱鼻子,抽的一嗒一嗒地,抬手抚摸着他长长的睫毛,俯身又轻轻亲了亲,“我喜欢你,我喜欢蒋顺熙……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比我追了十年的偶像还好看……我最喜欢你……”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她的眼泪肆意流在他的脸颊上,“我不想你被埋进土里,不想你被烧成灰末,不想你的脸慢慢腐烂,上面爬满了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