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月婷有多害怕死亡呢,好像从这一刻才开始渐渐地知道。
“鲁月婷?”
她惊愕地抬头,头顶上那人正睁开了双眼,皱着眉睨她,面上黏黏腻腻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他的声音嘶哑,却很好听,“你在我身上干了什么?”
鲁月婷脸上还挂着泪,看见他紧皱了眉头很是嫌弃的样子,竟是“噗嗤”地笑了出来。她唾沫横飞,有些甚至又溅到了蒋顺熙的脸上,蒋顺熙面色仍是微微地泛着白,但神智清醒了许多,见状更是不满,牙齿龇着充满危险,“鲁月婷,信不信我打你?”
“我信。”鲁月婷脸上终于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一下子扑进蒋顺熙的怀里滚来滚去,将眼泪鼻涕都擦得干干净净。
蒋顺熙尚还未愈,初初醒来又极是虚弱,神色不满却也只得任鲁月婷为所欲为。
他能醒来,便是上天恩赐。王府众人知道蒋顺熙苏醒了也是激动极了,个个也都颇有些涕泗横流的样子。
齐南山等人来看过他之后,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鲁月婷这次有时间和何大夫聊聊。
半晌之后又回到了屋内,丫鬟端了药进来他正慢慢地喝着,抬头看见她进来,顿时停住了手笑着直直地看她走近。之后他的速度就快了起来,几下子喝完后丫鬟就端着药碗下去了。
见她稍微离开回来以后神色颇为不虞,蒋顺熙也没出口询问,想起刚醒时她的哭诉,只笑着打趣她,“我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身为男子被别人夸好看,蒋顺熙一向是引以为耻的,现在从鲁月婷嘴里说出来,他却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只想着鲁月婷以后不要碰见比自己更好看的人了。
“我……”鲁月婷有些走神,蒋顺熙如此调侃也不放在心上,嗫喏了下就闭上了嘴。
她垂头替蒋顺熙掖紧了被子,一点一点往下,装作无意识般地掠过他的双腿,微微顿了顿,又是若无其事地移过视线。鲁月婷不知道蒋顺熙知道了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知道。
鲁月婷甚至不敢对上蒋顺熙的双眼,低眸为他将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头也不抬,声音嗡嗡地,“你才醒,身子还很虚弱,多休息,我去外面看看。”
她低着头就要往外走,蒋顺熙看着鲁月婷转过挡帘,即将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还是出声叫住她,她仍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蒋顺熙已经猜到了几分,叹息道,“我都知道了,不用刻意还瞒着我。”
鲁月婷听言立刻就快步回身直到他床前,眼珠子鼓得圆溜溜的惊讶地望着蒋顺熙。
醒过来已经好几天了,腿上的感觉明显比先前迟缓了太多,刚才鲁月婷的神情虽然细小微妙,但是蒋顺熙心中已有测想,又怎么不会去注意。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的眼神落在自己腿上顿了几秒,一切便是不言自明了。
“对不起。”他是那般聪慧的人,怎么可能瞒得住他?鲁月婷意识到这点,瞬时就沉了头,避过他依然深邃好看的眉眼。
突然间想到何大夫的话,她又忽地抬起头来急急地开口,“大夫并没有百分之百肯定,还是有治愈的希望的。”
说到此蒋顺熙神色并无多少变化,伸出手握住她腰间垂着的手揉捏着,脸上带了浅浅笑意回她,“给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我……”鲁月婷张了张嘴,好久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蒋顺熙是那样骄傲的人,她不敢想象双腿瘫痪了他会怎么样?
“我怕你难过。”
她话音刚落,蒋顺熙心头猛然一震,胸膛里暗自跳得欢快,他轻轻阖上眼睛,像是踩着轻飘飘的彩云在半空中徜徉。她总是有能耐让他感动,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甘愿臣服,这是他的女人,他的鲁月婷。
“傻。”他微起唇齿,甚至带了些不易觉察的宠溺笑意,“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难过。”
我倾尽全力抵挡住了凶恶和可怖,在红浪滚滚中勉力奔跑,耗尽我所有心神和体力,是为了护着你,是为了救下你,是为了让你活着。
既然你依旧肆意张扬地好好活着,那么我的一切都是值得。
虽然蒋顺熙心里觉得值得,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看到鲁月婷为自己着急为自己担忧的时候还是很舒心的。所以之后一切的“心口痛”“脚痛”“药苦”“烦闷”都成了向鲁月婷装可怜的借口,以此求得她关注,看她为自己忙上忙下,眼里心里全是自己,鲁月婷也甘之如饴。
这便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同年九月六日,二皇子齐南山登基为帝,改国号为良,世称元良帝。
九月十六日,周国挑起战争,进攻西京玉水镇,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四散逃离边境,导致民不聊生。
九月二十日,传信官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入宫中,齐南山一番览阅大惊失色,急召丞相内阁入上书房议事。
周国侵袭边境不过两日,就已经丢失了玉水几个大镇,齐南山又惊又怒,一挥袖便将边境镇守吴猛、知府曹良撤职,关押候审,又将边境各个大镇的主要负责人直接削去官位,案下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南山早已焦头烂额。
当今之际,是尽快派兵镇压周国,抵住他们越来越猛烈的攻势,否则长此以往,攻入郢都指日可待。
“朕养你们何用!边境人人喊苦,流离失所,你们……”齐南山从案桌后走出来,绕着这些朝臣负着手转来转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伸手重重地指了指,“你们如何朕此刻不说,让你们举荐一个能去镇压边境的人都没有吗!”
右相张良首先低头叩首,沉声道,“皇上,微臣以为摄政王最为合适。”张良此话一出,其余跪着的大臣纷纷附和,皆举荐蒋顺熙为此次镇压周国的统帅。
听到这里齐南山更是大怒,“摄政王重伤未愈,朕是让他去送死吗!”
他声音响亮直冲云霄,其中的怒意更是翻腾着惊颤了跪下的众人,张良等人皆是噤声不敢言语。
蒋顺熙半靠在椅边慢慢地啜着茶,常英一如往常地来到屋内回消息,朝中局势还不明朗,此时又出了周国进犯边境的事情,他猛地抬起头来问道,“派了哪位将军出征?”
常英沉眸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还不知道。皇上也很苦恼。”
鲁月婷从春风得意楼那边回来,刚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屋内沉重的气氛,看见她进来,蒋顺熙摆手就让常英退下了。鲁月婷走进,仍是看见了他手中还没来得及藏好的信纸。
她一把从蒋顺熙手中抽出那页信纸,神色不虞,“不是说好了什么都不管,好好养伤吗?”
“周国入侵,本王责无旁贷。”蒋顺熙说道。
“摄政王责无旁贷,蒋顺熙就好好给我待着。”鲁月婷毫不犹豫地拒绝,又下了狠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瞧见他暗自皱眉才收回手,冷冷道,“你身体都没好,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齐南山会处理好的。”
蒋顺熙知道她是担心,听完后也没与她争辩,只默默应了。战事初起,进展如何他身居府中也没能一清二楚,这次周国侵犯选了个好时机正逢西京内乱,可是至少如今表面祥和的朝局还是维持着的,在武将中挑一两个去镇压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蒋顺熙也没再执着。
想来到底是世事难料。
齐南山钦旨指令吴江为统帅,带领两万大军与边境驻守的其余两万兵士并成一军,直直地赶往玉水镇处进行反攻。粮草军备充足,打持久战也未尝不可,必定不会让西京再失一寸土地,可是仅仅过去了不到七日,吴江带兵直退,甚至丢了之后的绵中、绵会两个大郡。
半个月后,吴江上书求救,他有勇无谋,中了周国的离间计,甚至屠杀了成百上千的玉水镇百姓,由此激起了民愤,不待周国全力进攻,便是误以为被国家抛弃的玉水镇百姓赶了出去,玉水镇失守毋庸置疑。玉水镇是绵中、绵会两个大郡天然形成的防御地,唇亡齿寒,西京又接连失了两方土地。
齐南山手持着吴江的求救信都在发抖,周国贸然进犯,西京虽是措手不及,但始终有防范之力,被他这么一弄,竟使得百姓与朝堂离心,将玉水、绵中、绵会拱手让给了敌人,好好一局棋竟被这个莽夫下成了死局!
“废物!”案上的奏章叠纸刷地被拂在地上,连带打落了边沿上立着的鎏金水里梅瓶。
瓷器砸在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倏地便被碎了个彻底,李一德躬身进来便看到瓷片四溅,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轻声道,“皇上,摄政王求见。”
“不见!”齐南山摆手斥退,神情犹怒。李一德低声应了,退至高柱旁不言不语。
好半晌会儿齐南山才回过神来,立时就转头问李一德,“王叔来了?他在哪里?快请他进来。”话正说着李一德又是往外走去。
齐南山抬手理了理衣裳,整理了表情才沉眸望向前方。不一会儿,蒋顺熙坐着轮椅被鲁月婷推着进来。
那是他从小便嚣张狂妄的王叔,此后虽是郁郁,但仍旧是神采张扬的样子。蒋顺熙武功卓绝,堪称西京第一,他的轻功登峰造极,如今却要与轮椅相伴,齐南山见此场景,竟是不由自主湿了眼眶。
鲁月婷拜身行礼,蒋顺熙也微微低头,齐南山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又赶紧转过身抬手抹了泪,再触及到视线的时候又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哑声问道,“王叔来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