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遗体在家只存放一夜,夏冰洁担心尸体发臭,不顾乡亲们热议,坚持第二天早晨送进殡仪馆,或许她爸太瘦,十点刚过,遗骨已装进精心挑选的实木一品棺,寄存到馆内的骨灰存放架上。
当夏冰洁给爸爸磕过三个响头,何青屏把一束三色堇和松柏放在骨灰盒上,二叔、三叔他们跟随着一起出屋。
“叔,等明年清明,我来移爸爸过去跟妈妈一起住。”夏冰洁说。
“葬礼有些简单,也欠着乡亲一份情,都得记下,有机会,一定要还。”二叔发话。
“也没办法,久病看孝心,小洁能赶回来送终,就行了,不能再把她的身体熬垮。”三叔暗中维护。
“熬过这一阵,清明节回请乡亲们。”她扶着何青屏肩膀,“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个家,空荡荡的,全是我爸临终前的影子,还有我妈的眼泪,我需要凤凰城那样的太阳。”
“姐,你要不回家,我怎么办?”小梅问。
“跟爸爸回家,听话,姐暂时顾不到你,明白了吗?”夏冰洁觉得讲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小梅用求助眼光看何青屏,他指身后:“听你姐的,还怕见不到吗?”
小梅小嘴撅到天上:“今天总不走吧,我去照顾你。”
夏冰洁有些恼火:“我到宾馆就睡觉,有什么事,还有你何哥。”招呼大家一起往外走,到车旁又是千言万语,众人才纷纷离去,那小梅一步一回头。
她洗澡,他收到沈鸿滨短信:“准备好赞美之词,别肉麻就行,祝字已售,六百五,朱协助,另外,张松青花瓶已谈妥,一百三十八,齐协助,单等三天内款到,贝蒂也很踊跃。厉害吗?亲亲。”
他回:“唯一的赞美是,想搂着你好好睡一觉,传统程序。我与谭张已出发,就看此行收获。”
很快收到回复:“办完事,别耽误,直飞过来,肚子没动静,需要另一期再造工程。”
他想好好睡一觉得真的,既然没动静,去掉一块心病,睡得更香,再造工程只能待议,原因是人员流转方面有问题,回:“等藏堡落成,与君携手入新房。”
她的回复快得惊人:“你敢,一周之内必须见人。”
他想就敢,把刚才短信全删除,平时除较难记住的数字,其余的都第一时间删除,包括到款提示。
接好电脑,点开《万物生》,觉得它像梵语歌,吻合她的心情,正闭眼感受歌里意境,手机响,心里一哆嗦,担心是沈鸿滨,看过号码松口气:“……没跑,在小夏老家玩呢……干嘛不买新房……没一楼……那怎么办……二手的……那你们都看好了,我能说什么……”他朝浴室门口的她招手,“立即能搬进去,家具新吗?需要再装吗……觉得方便就好……我还得好几天,让姐帮你弄……那我不管了……别省钱。”
她坐他腿上:“阿姨要干嘛?”
“说你来了,怕三楼太挤,给我们腾地方。”他逗她。
“腾什么地方?三楼多宽敞啊。”她急得蹦起来。
“哎呀,逗你玩呢。”他简明扼要讲一遍经过,“为了老爷子,前几个月,我到上面理发,路上遇见他,等理完发又买完东西回来,见他还在路上,就想着给他们买套靠近公路的房子,出门方便。”
“我还奇怪呢,一直没见到叔叔,原来走路不太方便。”她发现他总在漫不经心中体现让人欣然的一面。
“每天下楼,只是出来少。”他摸她的腰,钟爱流畅细滑的曲线。
“总觉得不好,像媳妇撵公婆似的?”她抱住他的头。
“乱想,人家租一楼到什么时候,不管,二楼和三楼再收拾一下,原来的该扔的扔,你担子挺重的,得两头跑。”他透过缝隙透露想法。
“一点不重,忙点更好。”她揉搓他的短发,“我想睡觉。”
“头发干了再睡,不然会得头疼病的。”他觉得热水使她有所恢复,脸上有了血色。
“呵,你啥都懂嘛,你坐这里看我睡觉?”她盯着他的眼睛。
他本想说查点资料,转念想得攒点精力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当然陪你睡,专门干这个的,不过得睡素觉,你先上床,我冲一下,五分钟。”
“这还差不多,正好我头发也干了。”她把他往浴室推。
拿起鼠标,把《万物生》点成循环播放,调低音量后掀开被,倚靠床头,静静体会音乐中苍凉的画面,觉得自己也是一只山鹰,正翱翔在后山上空,下面有熟悉的小镇,寂静的街道上清晰再现一串串脚印,它们踏过漫长的岁月,一直踏上后山顶上,踏到妈妈坟前,四周青青的野草上落满悲伤和思念,山鹰俯冲下去,悲鸣几声后扶摇直上,朝穿透厚厚云层的万丈光芒深处飞去……
碰面的“麻辣轩”是夏冰洁推荐的,正好在三家宾馆中间,提前到晚上见面也是她要求的,不想因自己影响他的重要事情。
谭诚金第一眼看见她,惊得掉了下巴,甚至忘了跟何、张打招呼,不知是惊讶大哥又换了女人,还是惊叹她的美貌,何青屏是不介意的,觉得男人露出这种神情属正常,她是介意的,从第一眼起,就对谭诚金没好印象。
张松已知晓他们提前到石足的原因:“赶紧聊完,让冰洁早点休息。”她向张松摇手。
何青屏见谭诚金清瘦许多,满脸胡茬,光头也没以前亮,递过香烟:“喝点茶,不用急。”
谭诚金又瞟她,接过打火机:“大哥,我有个请求。”见他们盯着自己,“完事后,我得跟着你,不然自己像无头苍蝇,飞来飞去,四面都是蛛丝网。”
何青屏沉吟一下,敲桌子:“其实,你就缺一点,一个立足点,有了这个点,你能拥有自己的空间,你笨吗?绝对不,你比好多人脑子好使,唯独缺根基,至于这个,你张哥作证,我们来帮你,帮你在县城立住脚,这很重要,需要你来收集当地的古董,明白了吗?”想即使有三头六臂和九个脑袋,也不用你跟随。
“具体能做点什么呢?”谭诚金见他如此肯定,原来的想法打了折扣。
“忙完这边,你出去旅游一趟,用外面的世界洗洗眼,我们再抽空去县城。”何青屏见他仍等下文,“最简单的,直接收购一家餐馆。”复制张松当初的提议,开餐馆让人觉得实惠易信,他才会完全放心。
“那投资不小,哥,我听你的。”谭诚金夯实自己的愿望,挥手驱赶往她面前飘的浓烟,“我去看过了。”
何、张脸色一紧,她忙着给他们续茶:“边吃边说嘛。”
谭诚金拿起筷子,夹块红烧肉放嘴里:“在铁板镇那边。”
“我经常去,好几个同学在那边。”她随口接道,“镇上两大姓,一是谈,谈话的谈,二是陈,哟,不该多嘴。”
何青屏握住她的手,笑道:“你的补充很重要,他说的不对的,你随时纠错。”
“对,嫂子,你随时提醒,我本来就人生地不熟。”谭诚金放下筷子,眼里又流露痴迷。
“嘴还挺甜,你们聊。”她对他的称呼喜欢,对他的眼神继续讨厌。
“就像嫂子说的,姓谈的多,在老家时都姓我们这个谭,过来后人家改谈话了,我老祖宗固执,坚持不改,其实,我家跟他们都是远房亲戚,我妈说,本来我爸要娶那个谈话家的女人,结果那女人跟一群学生跑了。”谭诚金喝口茶,理理思路,“从我住的宾馆打的过去,差不多二十五分钟,路不太好走,弯来弯去的,到了镇上,我就向老人打听谈家墓地,那老人说他就是谈家人,又问我,我就照实说,说来给祖宗们烧柱香,他还记得我爸,说我爸胆子小,一听见炮声就坐不住了,平时聊天,还偶然聊起我家。”
“这倒挺好,消除我一个担忧,那个老人记得你爸,那肯定还有不少老人记得,他们都是证人。”何青屏往他碗里夹鸡大腿,又给她夹大虾。
谭诚金抓起鸡腿撕扯一口:“老人就让他孙子带我上山,就一条小路,上不去车,坑坑洼洼的,不过全是石头路,爬了十几分钟,就上小山顶,一翻过山顶,是一大片缓坡,坡的外面是悬崖,坡上有好几百座坟,我给那孩子十块钱,等他走了,就找,心想,凡是石碑上刻着我们这个谭的就是,可找遍了,没有,害得我又重新过一遍,还是没有。”
“那就不在一起,人家改过姓,跟你们已经不是一回事,谈话坟里不能掺着你家的。”何青屏反应很快。
“大哥,你一下就猜对了,结果我就沿着周围找,在大片坟地的左侧下面,还有一块凹地,就一根羊肠道能下去,我几乎是梭下去的,还真找到了,都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抬下去的。”谭诚金终于说清楚,大口嚼鸡腿。
她越听越不对劲:“你们找坟干嘛?都要给他祖宗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