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蔓枝在旷野上吹了半夜冷风。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她细想来,发现每一条路走到尽头都被堵死了。
堵住她的那道墙叫皇权。
穿越者想把后世的东西堂堂正正摆到台前,必须得到上位者的支持。
他们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支持。
比如战乱,比如灾荒,比如疾病肆虐。
当这个封建王朝处于平稳运行的状态,顽固派就提出了穿越者无用论。
她大概能猜到那些人是怎么说服皇室的。
比如说:大乾即便舍弃了穿越者提供的所有新鲜东西,也不会损失太多。
比如说:如果让它们继续流动到下层,可能会启发民智,百姓不再安分守己。
再比如:外有异族虎视眈眈,国内再有动荡,外族铁骑入关,大乾危矣。
这三个理由加起来,可以让任何一个保守派皇帝点头。
他们会关闭大部分生产线,少部分转为秘密进行,产品只供给上层和军队。
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一次。
所以她在这里生活,始终觉得这就是古人原汁原味的生活。
是她被穿越小说毒害了,忽略了上层社会对外来者的真实态度——惊奇、蔑视、排斥、利用、警惕。
杜蔓枝仰躺在下过雨的湿润草地上,眺望夜空。
星星很亮,照不出回家的路。
别的穿越者可能想回去,可她唯一的亲人做了鬼修,她自己的身体可能都入土了。
她没有回头路,往前走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还无法对抗整个王朝的集中发力,所以,不能让他们发现她也是穿进来的。
但她也不想一直藏下去。
——你有什么打算?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长而缓,几乎憋到大脑昏沉。
她把所有的压抑、担忧和怒火都留在这片草地上,豁然开朗。
【这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为我想做的事而活。前面有山就把它挪开,前面有海就把它填平,人类的寿命太短,我的一生也许看不见这里的生产力快进到现代,所以……】
制度暂时不能改。
如果大乾必须有一位皇帝。
她绝不希望是湛舒华,因为用后宅计谋得到的皇位一定坐不稳。
大结局定格在湛舒华宣布女官制度的那一天,举国欢庆。
杜蔓枝笃定这是昙花一现。
一个在情郎们之间周旋而被拥护登基的女帝,本质上是没有话语权的。女官制度会给大乾女子争取到喘一口气的机会,然后就会得到激烈的反扑。
故事不会把不好的东西写出来。
童话结局会停在“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会描述他们婚后的一地鸡毛。
【我不要做个窝囊避世的失败穿越者。】
【我要改变这个王朝,让它明白,对内压迫不如对外扩张。】
【我不要再看到女人被肆意欺辱,成为父权社会的帮凶或者生育工具,而我无权解救她。】
她的眼睛映满了繁星的倒影,语速不快却坚定。
“我要造出一个继承我思想的人。”
“让她把平等的火传下去。”
杜蔓枝已经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在原着女主的前世,登上帝位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皇女。
从小失去庇护,是在宫廷里跟狗抢剩饭苟到大的,因为最后只活了她一个,所以成了被世家操控的傀儡皇帝。
算算年龄,那个皇女现在还不到十岁。
有皇室血脉,对皇室没有感情。
就像一张白纸,可以涂上任意的色彩。
……
她带着满身的草籽和湿泥,哼着歌走回仙女庙。
锦衣卫都走了,庙前却有一堆火,一个人。
那人把大氅叠放在火堆对面,迎着火光的侧脸漂亮得惊人。
“想明白了?”
九千岁自然地递给她一根树枝,上面串着两个烤到焦黄的芝麻糯米团。
她自然地席地而坐,接过来吹了吹。
一口咬下去!微烫的肉汁霸道地挤满整个口腔。
“嘶……”
他低笑,扔给她一个竹筒,竟然是凉丝丝的蜂糖水。
杜蔓枝:“……你好像总是随身带着吃的。”出门抓罪犯,弄得跟野餐一样,绝了。
他淡定地说:“很奇怪吗?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个浪迹天涯的大厨。”
“……”
杜蔓枝心想,我知道理想和现实有参差,可我没想到这么大啊,您是把大厨的刀工用来砍人脑壳了吗?
“你呢?”
“我,想当老师。”她顿了顿,“用这边的话,应该是叫先生?”
九千岁摆摆手,咬了一口他那串糯米团,含糊地说:“就按你的叫法吧,为什么想做这个?”
“呃,就……有几个同学喜欢说我没爹没妈,说我是棺材婆从垃圾桶捡来的。他们一见到老师就跑,我那时候小,觉得老师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工作了。”
他略微停下咀嚼,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赵铁说你折的金元宝格外精致,纸马还能传信给阴差。你如果是纸扎匠,在你那边,应该是最厉害的纸扎匠。”
杜蔓枝受得了欺负,受不了这么直球的安慰,不太自在,“那可不,哪天你有需要,我给你做个超豪华系列,其他鬼见了,谁不得羡慕你!”
九千岁一愣,哈哈大笑。
“那我可就提前谢谢你了。”
……
在凶案现场似的仙女庙外面吃过夜宵,她回到异士堂,天已经蒙蒙亮了。
杜蔓枝提着被自己弄上泥水的大氅,正想着回去要不花点人气值,把洗衣液和柔顺剂兑换出来。
忽然发现家门口有动静。
“跟为夫回家去吧,你赖在大师的家里算什么事啊……”牛大力打了个酒嗝,迷蒙着眼抱上去。
丁翠云厌恶地转身,他就抱了柱子。
他不死心地又黏上去:“好娘子,如今家里就我一个,还换了住处,家里……嗝!干干净净,什么脏东西都没有!”
丁翠云:“你就是最脏的东西,不,你不是个东西!”
众人哄笑中,牛大力丢了面子,怒斥她不守妇道,不懂做妻子应当谦恭柔婉,强拽着她胳膊往家拖。
“放手,你放开!我要跟你和离!”
“和个屁!你我夫妻……嗝!夫妻恩爱多年,你还生过孩子!离了我,你能找到更好的?你做梦!”
杜蔓枝冲上去狠狠拍开他的手。
“说话这么臭,出门没洗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