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光线陪衬着热滚滚的粥,本应是温馨的画面。
桌上的微温,蕴藏了甜丝丝的过去与现在。今天食客不多,他也坐回了这个最近门口的二人卡位,每次如是。
因为,她说这位置才能从玻璃窗目睹对面店里的小猫。
“哥哥,你不食?”
男孩抬头,凝望着那白皙的脸孔,那清纯的双眸。
根记粥店,一对男女,一碗鸡粥,一杯豆浆。
“你这个傻妹。”他皱起双眉,“趁热吃啊。”
她淘气的“哦”一声,拿起羹轻吹热乎乎的粥,脸上只有幸福的色泽。
女孩扎了一条长长的马尾,啡色的髪尾搁在胸前。淡淡的双眉,反衬着圆大的啡色双眸,洁白的小鼻及永远露笑的粉红嘴唇,胀鼓鼓的脸蛋……
她真的很美,很惹人怜爱,不是吗。
“哥哥,为什么你每次来都不吃。”女孩才啜了一口热粥,水汪汪的双目注视着男孩。
“我不喜欢吃粥,”男孩拿起那钢笔转动着,“我只喝豆浆。”
“那给一半我喝。”女孩不等他回应,已经从旁端出一支饮管,塞进黄白色的玻璃杯里啜喝起来。
他笑了。
“笑什么啊你?”女孩睁大双眼,脸色泛红的用手轻按男孩的嘴唇,“不准笑,不准笑!”
他止不住笑,笑容背后是竭力止住的情绪。
这个17岁的女孩,叫千奈。
白哉知道,那是他听过最美的名字。
男孩12岁的时候,俄借父亲重病逝去,母亲无力在莫斯科独立养大两个小孩,于是带着白哉与千奈回到熟悉的湾区生活。男孩跟母亲及千奈一同于湾区生活了六年之久,聪明伶俐的他很快便掌握了广东话,只是不懂书写口语而已。
只是18岁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他才被迫离开两人。出走三年,母亲不幸病逝,还就读中学的千奈缺乏照顾,白哉才从外地回来照料妹妹。
他还以为,未来会是甜美的音韵。
或许,美的东西多少藏着凄美。
千奈嘴唇沾满白粥,却莞尔一笑,可爱的神情令人情不自禁。
“这里的粥很好吃啊。哥,我们以后多点来这里好不好啊──”
他情不自禁的忽而捉住了少女白滑的手。
湿润的触感。
千奈因为过度的震愕,说不出话。
白哉舍不得把脸远离千奈的嘴唇,温度仿佛飙升几度,世界停止了转动。
“哥……你怎么可以……”
“我爱你。”
白哉模糊的视线凝视着浑身颤抖的千奈,她的双眸沾满悸动与哀伤。
世界绝对不会原谅他引致的违和。
蓦然,女孩手上的羹掉往鸡粥里,她按住胸口,痛苦的哀号着。
“千奈!”白哉焦心起来,双手紧抓她的肩膀,店内的人却如身处另一维度,完全没有施以援手的打算,或者说他们根本察觉不到两人。
“啊……”千奈的身体抽搐着,脸色苍白起来,口里蓦然吐出鲜血。
“千奈!”白哉惊愕的涕泪俱下,目睹周遭的环境化成黯然的灰白,根记粥店的场景及千奈猝然如幻影般无影无踪。
剧烈的喘息。
白哉张口结舌的张望四周,熟悉的地方,陌生的氛围。
那好像是山东街。密集的高楼在两旁整齐排列,店铺的名字他也懂得背诵,除此之外却看不出是一条湾区街道。
街上的车匿迹,两条行车线就如机场的跑道畅通无阻。行人道并无行人,店铺全数关闭,两旁的大厦外墙苍白褪色。整条街,俨如末日后的孤城。
怎么可能,突然就从根记来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白哉知道。在这灰白的街道上,每喘一口气,也感受到空气里的苍郁。
街道的尽头,一个黑影,站着注视着他。
白哉急促的步向那影子,两人相距数十米,街道上仅他俩。白哉一路走,一路思索着,千奈到底去了哪里……
两人相距十米,从黑色背心拔出的手枪已狠狠对准了那诡异的黑影,随时可以了结他的生命。
“你想杀我?”
那人并没有掏出任何的武器,只是如石像般站立在马路中心,凝视着持枪的白哉。他露出了一排肮脏的尖齿,嘴角裂开些许。白哉只有震愕,只因那绝对违反常理。
那人的轮廓、身材、衣着,跟自己如出一辙,只是肤色灰白,牙齿锐利,双目的眼珠极小。
就像,自己内心的梦魇。
“你是谁。”混血男淡然的盯着眼前貌似自己的怪人,随时扣动板机。
“我?”那人歪着头,“我是你。”
莫名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白哉四肢如被千针刺中似的,撕心裂肺的痛使他倒在地上,抽搐着身体。
“我是你。”那人诡异的笑,怪异的肤色,就像被魔鬼缠身一般。
“你不是!”白哉崩溃的在地上打滚,头部仿如即将撕裂,一片空白──除了泛滥的罪恶感。
“我是你,你是我。”那灰金头发的怪人拐着步走向他,伸出舌头,“正确来说,我因你的罪而生──”
白哉紧按左腿血肉模糊处,手枪跌到地上,凄厉的吼叫着。
明明,灭声子弹准确无误的射中了怪物的左腿,怎么自己的左脚都莫名其妙的受创了。
“你不用想杀我。”金发怪物的左腿穿了一个洞,麻木的脸容却不像承受了什么痛楚,“我就是你,你杀我,等于杀自己。”
白哉苦苦挣扎,灰白的地面沾满了伤口溢出的血液。
“我因你而生,我是你内心的罪。”怪物的舌尖滴下肮脏的唾液。
“不会……”白哉紧抱左腿,眉头紧皱。
“你接受不了我?”怪物失心疯的笑着,“因为你畸形的价值观,罪才会萌生,我才会存在。”
白哉很清楚他在说什么,却不予接受这凄厉的现实。
“乱伦的杂种,罪无可恕,嘻嘻。”
“不是!”白哉双手抱头,眼泪不能飙出更多。
那怪物依旧注视着他:“是你害死他,所以我存在,嘻嘻。”
这时候,白哉才注意到地上的鲜血。触目惊心的血从前方的小巷蔓延至脚下。当下,白哉已经泪流。
“千奈!”
他揪心的站起来,忍耐左腿的痛,奔往那漆黑的后巷……
那画面,对男孩来说,是终生不愿见的地狱情景。
他把口吐鲜血的千奈拥在怀里,泪如雨下。
“千奈!千……”泪人凝视着双目紧闭的妹妹,她的口里是一个贯穿脖子的弹孔,及汹涌的血。如果不是行凶者粗暴的把枪械塞进嘴巴里开火,是不可能造成这般创伤的。
而且,那是必然致命的。
“快点醒……快点醒……”白哉涕泪俱下,就如屯积了千年的雨,终究承托不住。
不会的……不会的……
千奈死了。
“是你害死他。”金发怪人步近白哉,“变态的兄长。”
“我没有……”
“如果不是你恋上他,你根本没有必要回湾区和他同居,他不在你身边,他就不会成为被杀目标。”
“不是……”白哉倒在地上,卷缩身体,浑身抽搐如疯子。
“是你!你很清楚谁指使杀他,你知道杀他的目的也是,因!为!你!”
“不是!不是!”白哉崩溃的痛哭,如被虐打的可怜小猫,双手乱抓地板,弄得满手伤痕。
“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你最心爱的千奈!你的罪是不会被宽恕!嘻嘻嘻嘻……”
“不是……”
白哉心知,是他害死千奈的。
那凶手,就是要让他丧失所有。而他,丧失所有了。
苍白的世界褪色,周遭回复固有的黑漆漆。
“今夜又不自觉的寻找你的身影,无法丢弃充满回忆的信……”
手机的闹钟铃声,播放着杉木博马斯特的爱。
回到现实的男孩浑身冒汗,脸颊都是泪。
床头的电子时钟显示着:“02:39”。
“不是我……”男孩抱头的痛哭着。
男孩根本没有在根记吻过千奈,根本没有挽过她的小手。他也不曾遇到那诡异的“自己”,也没有到过灰白的街道。
这精神问题,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了,自从千奈的惨剧发生后便加剧了不少,现在连梦中也会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