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展义痛饮一口,咂嘴道:“罗某不得其时、未逢明主,空负了这一身本事。我在魏州,实在受不得田承嗣的冷遇,只得跟着侯希逸跑了出来。谁知这侯希逸,每日抚弄他的佛珠,竟是个没主意的人。我跟着他,实在太窝囊。”
郭志烈抿一口酒,说道:“我二人与罗兄在潞州相识,谁知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侯希逸大势已去,你不如弃他而去。便是跟随逍遥谷主,也强过百倍。罗兄若有此意,我向谷主禀告一声,必定封你做驾下豪杰。”
罗展义一心想封爵拜将,不愿屈就逍遥谷,去做江湖上的商人、豪杰,因此表面虽然敬重他二人,内心却是十分排拒。他连饮两杯,说道:“逍遥谷主是世外的神仙,我这等宵小之辈如何高攀得起?如今跟随侯希逸,也只得臣服于他。前日,我与他定下一计,只因事关重大,又十分凶险,如今见着二位仁兄,也不知当讲不当讲。”郭志烈沉『吟』不语,曹以振却仗着酒兴,催促道:“我三人一见如故,何分彼此?兄弟快快讲来!”
罗展义道:“十日之后,中秋佳节,李抱玉在潞州西郊,夯筑九层高台,设下十里筵宴,举办双龙大会。我打听得清楚,李抱玉邀请仆固怀恩赴会,安排下十二虎贲,要在筵席之上取他『性』命。”
曹以振道:“此事我也知晓,何须赘述?”罗展义道:“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仆固怀恩坐拥二十万大军,岂无勇士随行?待他们一番争斗、两相伤残,我正好扶助侯希逸,从中渔利。”
郭志烈将酒杯嘬得吱吱作响,说道:“待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你便揭竿而起,当场宰了李抱玉,再挟持骆奉先,扶持侯希逸做潞州节度使?”罗展义将筷子拍在桌上,说道:“正是!潞州人多,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辈。李抱玉一死,他们无非另找个节度使供起来。”
郭志烈道:“你怎知潞州将士不群起而攻之?”罗展义道:“双龙大会,逍遥谷诸位必定列席。人人知得逍遥谷人武艺高强、以一当百,只要诸位为侯希逸倡议一声,而不领着那帮军士剿灭我们,罗某的这条计策便成功大半。”曹以振欢喜道:“此计大妙!”郭志烈却说:“此计即便成功,于你有何益处?”
罗展义忖道:他问于我有何益处是假,关心他自己的益处是真。因此说道:“此事若成,侯希逸坐收潞州,我当州丞。他每日打坐念经,这潞州军政大事自然由我决断。泽潞方镇,乃天下重镇,聚集至此的钱粮布帛、牛羊马匹,自然有二位仁兄的份。”
郭志烈道:“罗兄满腹韬略、胆识过人,你辅助侯希逸夺取泽潞方镇,不只是为了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州丞吧?”罗展义诡秘一笑,说道:“听说逍遥谷主对侯希逸恨之入骨。你们有办法将他赶出青州,就一定能在潞州将他除却。到那时我若得了势,做了泽潞节度使,自然要重重感谢逍遥谷二位仁兄的提携!”
偶耕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浑身颤抖,暗自忖道:好个罗展义,诓骗节帅定下险计,却是两头卖乖,自己一个人独占好处。他越想心中越恼,情不自禁举起掌来,想要拍在墙上。牧笛回头一看,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托住他的手腕。偶耕掌力雄厚,牧笛如何抵挡得住?被他手腕一带,整个身子瞬间倾斜,踉跄几步,叫出声来。
窗内三人顿时惊觉,唰一声站起,抄起身边兵器。偶耕情知不妙,挽起牧笛,转身就跑。刚跑出两步,身后嘎朗一声,木窗粉碎,郭志烈挺起宝剑从里杀出。偶耕拉住牧笛,运起真气,化出一股柔劲,将她甩出,避开身后之剑。他立即回身,翻掌迎接来敌。
郭志烈一剑劈空,左掌顺势拍出,接了偶耕一掌。他内力修为相差甚远,挡不住偶耕的掌力,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退后几步,手腕被震得发麻。偶耕已知难以脱逃,也退了两步,将牧笛护在身后,暗自运起真气,准备与敌交战。
曹以振、罗展义相继从破窗中跃出,与郭志烈并作一排,手持明晃晃的刀剑,步步相『逼』。牧笛在偶耕身后,探出头来,冲他们说道:“背后算计别人,算什么本事!”
罗展义顿时脸『色』大变,说道:“糟糕,此事若泄『露』出去,我等『性』命不保。”曹以振道:“一对男女,何足挂齿?不声不响宰了便是!”当下挥舞宝剑,直刺过来。
月影之下,郭志烈认出偶耕,心知他武艺了得,不敢小觑。他从斜刺里杀出,出招凶狠,相助曹以振。罗展义一生未受大用,因此也未遇强敌,颇为托大,飞身而起,越过曹以振,挺剑直取偶耕,意欲一击成杀。这一招使出他平生绝学,既快且狠,剑光与月光辉映,闪闪生寒。
偶耕见罗展义杀到,不慌不忙将牧笛推至一旁,略一侧身,便躲过剑锋,顺势挥肘劈掌,拍向罗展义肩背。罗展义一剑未能得逞心愿,心中怀恨,见偶耕手掌拍到,当即运力在肩,意欲将其震伤。谁知偶耕手法更快,变掌为爪,抓住他的肩臂,竟将他平地提起、向后甩出。曹以振气势汹汹挺刀杀出,冷不丁看到罗展义横着飞回来,急忙收刀,伸出左掌将其托住。
罗展义两招落败,险些横着落地,十分恚怒。他双足蹬地,意欲再次强攻。郭志烈纵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对手绝非等闲,小心应付为妙!”郭、曹二人从两翼杀出,包抄偶耕,两把钢刀在他头顶上盘旋。
罗展义见他二人与偶耕相持,自己岂肯落后?从中路挺身而出,将手中长剑舞得雪花相似。偶耕自幼受白云子教化,如今又得到晏适楚点拨,尤其那几句经颂,化开他无数心结,也打通他周身气脉,武功之高、内力之厚,已非往昔所能比数。他一招化出三拳,一拳变为三掌,在三人的刀剑之下应对自如。
偶耕虽占据胜势,但他心慈,不愿伤人。郭志烈、曹以振记恨这个混小子三番两次搅扰黑衣人执行差事,因此全力进攻,招招致命。罗展义唯恐留下活口贻患无穷,一心想斩杀偶耕,一出手便是奇招、险招。
偶耕忙而不『乱』,将敌手的招式一一化解,与之相持。他们若步步紧『逼』、危及牧笛,他便真气运行、拳掌翻飞,将三人打退;他们若原地自保,偶耕便紧一招、松一招,看他们能撑到何时。斗到酣处,偶耕对罗展义说道:“你既已投奔侯大人,何苦设计陷害他?若能坦诚相见、共赴时艰,岂不是好?”罗展义大怒,纵身而起,猛攻三剑,都不能伤到偶耕。
牧笛在一旁,唯恐时间一长情况生变,但又着实不愿看到偶耕违逆本『性』痛下杀手,心中焦急不堪。正惶然无所适,忽然街巷之中犬吠如『潮』,马蹄声、呼喝声杂沓而至,院墙外的半边天已被火把照亮。牧笛大感不妙,料是吕思稷去而复返。正待呼唤偶耕,院墙外早已聚集一队人马。只听噗通一声,院门被踢开,士兵大肆涌入,一名官吏模样的款步入内,正是吕思稷。在他身后,安德广提着铁铩怒目而视,再后面,是潞州城里久负盛名的虎贲壮士。
郭志烈、曹以振谨记逍遥谷主南浦云的教诲,在潞州城休要冲撞了这一帮官长,哪怕是吕思稷,也不可有分毫怠慢。二人虚晃一招,后退三步,恭恭敬敬冲他施了一礼。罗展义仍在蛮斗,被曹以振从后面拉回来。
吕思稷深恨侯希逸,因此眼睛里根本没有罗展义,只对郭志烈、曹以振说道:“节帅府遭了贼人,难道贼人与二位壮士有密谋?”郭志烈道:“吕大人错怪我们了。我们三人趁着秋气爽人,租了间民宅饮酒闲谈,谁知闯进了这两个贼人。”
罗展义不甘落后,抢上前道:“我识得这个女子,他是侯希逸之女,骆大人的新『妇』!”吕思稷?斜眼睛斥道:“你是什么东西,骆大人的事,也是你该知道的?”罗展义涨红双脸,退在郭、曹后面。
安德广将铁铩一横,直指偶耕,喝道:“他们正是馆榭之中的生人。”安德广未见过牧笛,因此也把她当作“生人”。吕思稷啐道:“生人?骆大人未过门的新『妇』就在眼前,你嘴里须放尊重些!”安德广也没了话语,站在一旁。
牧笛见小小的院落已被围个水泄不通,她和偶耕料是『插』翅难飞,便牵住偶耕的衣襟,低声问道:“你白天说的那些话,可是实言?”偶耕一怔,问道:“哪些话?”牧笛在他脊背上敲了一拳,佯怒道:“我若死了,你当如何?”
偶耕看了她一眼,郑重问道:“牧笛,你决定好了吗?”牧笛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