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耕继续追问,昆仑奴摇头晃脑说道:“那便是李抱玉和南浦云。李抱玉道:‘此次双龙大会,骆大人怃然不乐。我们必须再建一件奇功,方能令他欢喜些。’南浦云问道:‘这件奇功,便是派出一名高手,途中拦截仆固怀恩,取他首级回来么?’李抱玉摇头。南浦云又道:‘那定是着一人,去取侯希逸的头来,献与骆大人。’李抱玉轻蔑道:‘侯希逸不过是瓮中之鳖,骆大人一回长安,必定将他拾掇了,何须多此一举?’南浦云便问他如何才算奇功。李抱玉道:‘仆固怀恩随行二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仆固怀恩此次有备而来,志得意满、气焰嚣张。若在潞州杀了他,仆固玚势必率军猛攻,我们兵力不足、粮草又被焚烧,难以抵抗。等他们过了汾河,再杀了他们,只说是他们主仆内斗而死。如此既能出一口恶气,那仆固玚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进攻我泽潞方镇。’”
偶耕听到这里,捏紧拳头,说道:“好恶毒的奸计!”
昆仑奴轻蔑地看他一眼,继续说道:“南浦云也说这是妙计。李抱玉又道:‘我身边的十二虎贲,短短几天,只剩二人。还望谷主出手相助,也唯有你能制服他们主仆三人。事成之后,泽潞方镇必有重谢。’南浦云谦逊道:‘我手下高手众多,我传令下去,着二三人前去追赶,定能成功。’李抱玉道:‘我也曾对双龙大会精密筹划,怎料连遭挫折,因此对诸事皆有不放心处。唯有谷主亲自出马,我方能高枕无忧。’南浦云冷笑一声道:‘此事甚易。我去去便还,定然不负使命。’二人计议已妥,便出了地道,南浦云定是追赶仆固怀恩去了。你说他们歹毒不歹毒?”槐犁猛拍大腿,喝道:“简直歹毒至极!”
昆仑奴一边说,偶耕一边出神:“他们三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身处危境,我岂能袖手旁观?”昆仑奴见他怔怔的样子,笑他呆头呆脑,他却一步跨出屋门,去草垛下牵出骅骝马。
昆仑奴、槐犁大为惊奇,冲出屋来,问道:“你又要去哪里?”偶耕道:“我要去救他们三人。”牧笛也从房内摸了出来,满腹怨气问道:“你说去就去,潞州兵马再追过来,我和昆仑奴、槐犁就真要落入死牢,将天大的罪名都招认下来了。”偶耕道:“我们的性命,都是义兄所救。他们大难临头,我绝无坐视之理。”
牧笛大为焦急,说道:“你去救他们也可,但是如果没你,我如何活过明日?”
偶耕被他一问,胀得满脸通红,幸亏夜深如漆,无人得见。他猛地伸手,将牧笛拦腰抱住。牧笛一声尖叫,已被他送到马背上。昆仑奴、槐犁未能看真切,偶耕已将罗展义的长枪抄在手中,翻身上马,与牧笛共跨一鞍。
牧笛仍想挣扎,被偶耕按住。他转过头去,对昆仑奴、槐犁说道:“你们速速逃离此地,往西南直走,径奔长安。我和牧笛定能回来找着你们。”牧笛还要争辩,偶耕双腿用力,骅骝马已划空而去。
黑暗之中,找着通往汾阳的路途,骅骝马眼明腿疾,似乎并不费力。奔出七八里路,忽然前面吼声震天、灯火明亮,大队军马迎面而来。偶耕听得声音,已觉不妙,赶到跟前,果见对面领头二人便是安德广、铜球四。他二人回得军营,点动人马杀回来。
偶耕在马鞍之上将牧笛抱起,牧笛一声惊呼,已被他从身前放到身后。牧笛待要赌气,只听他大声道:“抓紧我,别撒手。”她身子一晃,险些坠马,立即不顾一切,死死抱住偶耕。偶耕纵起骅骝马,挺起长枪,迎着敌兵疾驰而去。
骅骝马快如闪电,只到冲到面前,安德广、铜球四才看清偶耕面目,急忙忙举起兵器。偶耕运起劲力,将二人兵器挑开,骅骝马一跃而起,从二人中间穿过。
那队兵士共有百余人,见骅骝马风驰电掣冲入阵中,连忙向两边退避,让出一条道路。偶耕马不停蹄,从人群之中杀出,往汾阳方向奔去。安德广、铜球四又惊又怒,调转马头、发动军马,在他身后穷追不舍,非但追赶不上,却被越甩越远。
骅骝马一骑绝尘,翻山越岭。一路秋风劲急、风沙漫天,牧笛眼里、嘴里满是尘沙,屡屡叫偶耕停下,他哪里肯听?牧笛把脸紧紧埋在偶耕背上,用他的肩背蹭去泪水,忽又心中发恨,伸出拳头在他身上砸了两下。偶耕浑然不觉,只顾赶路。
兔走金飞,又是一日。奔出大半日,面前已是汾水,河岸衰草无边、白沙满地,河床上裂出几道拧曲的河沟,沟中略微有些清水,多半是干裂的土块。偶耕纵马来到河床上,寻着一处清澈的河水,扭头问牧笛渴不渴。牧笛被风沙吹了一路,嘴唇发白,没好气道:“不渴!”偶耕当真,缰绳一紧,继续催马上路。
汾河以北,园田相连、野草凄迷。越过一道山坡,驻马遥望,远处田畴之内,有四个人正在厮杀。其中一人足跨白马、手持长剑,将另外三人逼得连连招架、步步退却。那不就是南浦云和仆固怀恩主仆三人吗?偶耕心下着急,将牧笛放下马去,叫她躲在山脊后面,自己催动骅骝马扑向南浦云。
南浦云以世外高人自视,也是极为自负。他若亲自动手杀人,也只穿平日的衣袍、用身上所配之剑,绝不穿戴盔甲,更不带上随从兵士。他以一敌三,其中一人是天下驰名的骁将,另外二人是当世少有的高手,但是他攻势凌厉、杀招频出,将三名好手杀得招架不迭。
四人恰好在汾河的河床上相遇,杀了一个下午,一直杀到西北边八里开外的田畴里。仆固怀恩毕竟上了年纪,筋疲力尽、气喘吁吁,砍杀一阵子,便要在一边喘一回粗气。都播贺、任敷均是以命相搏,扛住南浦云的利剑,扭过头来苦劝节帅,要他尽快逃归汾阳。仆固怀恩决计不依,气息还未喘匀,便抡起缀宝弯刀合战南浦云。
偶耕更不思索,长枪舞动,刺向南浦云后背。南浦云听得身后马蹄得得、风声响动,立即回剑格挡,剑、枪相遇,火光乱迸,火星子落入衰草丛中,被秋风一吹,瞬间烧起熊熊大火。南浦云觉出偶耕内力雄厚,绝非俗辈,拨动白马跳出垓心,冷笑两声,举剑来刺。
仆固怀恩以为偶耕回心转意前来投靠,精神大振,宝刀挥动,在野火之中映出七道彩霞。都播贺唤了一声“好兄弟”,铜戈翻飞,将地上火苗卷起,砸向南浦云。任敷持一柄光天画戟,寒光闪闪、虎虎生风。
偶耕援手,形势当即转变。饶是南浦云内力深厚、招式险急,也架不住四条大汉攻守同盟、轮番消磨。双方陷入僵局,南浦云再也无法盛气凌人、予取予求。都播贺接二连三用铜戈勾起野火,往他脸上乱晃,险些烧掉他的飘飘长须,更叫他恼怒不已。偶耕瞥见任敷的功夫招式,暗暗称奇,钦佩他小小年纪,手段不输旁人,一柄画戟撩得南浦云焦躁不堪。
一场恶战,飞沙走石、天地昏沉,双方依然相持不下。眼看金乌飞逝、夜幕垂落,而原野上的野火越烧越旺,将汾河两岸照得通透亮堂。
南浦云武艺卓绝,向来是三招两式取人性命,今日头一遭与人缠斗不休。他逸兴遄飞,依着心法口诀将平生绝学一一使出,手中宝剑犹如鬼火灼烧,明灭不定、飘忽难测。
仆固怀恩几乎身疲力竭,背过身去,干呕两下,复又转身参加战斗。南浦云知他难以支持,出剑猛攻,准备先撕破这道裂口,进而要了四名对手的性命。偶耕看出他的心思,一柄长枪如蛟龙出海,死死将他拖住,叫他无法施展杀招。
南浦云难免焦躁,待要回身宰了偶耕,都播贺、任敷又一左一右不停袭扰,叫他分身乏术、难以得遂所愿。僵持百余招,双方都使出看家本领,手中武器舞得如同天女散花,仍是各擅胜场、各有千秋。
忽然,牧笛急急忙忙从山坡上冲下来,边跑边喊,有追兵赶到。仆固怀恩大骇,心道:“骆奉先这个老贼,果然处心积虑,先安排一个好手前来追杀,再调派大军前来相援。”
仆固怀恩余光所及,土坡上的兵士冲杀下来。火光熊熊,将夜空照亮,因此看得分明,那队官兵为首的将令是安德广和铜球四。他们在偶耕身后苦苦追赶,夜间才来到汾河边,正好撞上这一场激斗。
南浦云一见援兵赶到,心中盘算:我与几个凡俗之辈交手,久之不能取胜,却遇上一伙粗蠢的官兵,官兵人多嘴杂,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对我逍遥谷的名声大大有损。想到此处,心生不悦,当即凝住招式,宝剑回到鞘中,一句话也不说,赶起白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