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希逸在南浦云的掌下捡回命来,又惊又怒,却不敢多说话。南浦云原想一掌毙了他,怎料想齐玉轪在真气耗损之际,仍能从他的掌下救人,而且吃他一掌非但不死,身上骨骼也未曾折断。他暗自骇异,莫非这厮内力修为在我之上?
南浦云心下狐疑,又看了齐玉轪一眼,见他面色惨白、呼吸微弱,这才略略安心:纵然他在我之上,然而冬至之日在即,他能恢复一半功力已属不易,而我依然稳操胜券制他死命,那时再向晏适楚讨要《修真秘旨》,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杨祖绪忍耐半日,再也无法自制,弯刀撤出,便要杀人。他想替谷主报仇,一到结果了侯希逸。南浦云终究不能失了谷主的尊范,不能追着侯希逸死缠烂打,将他拦下,下令撤离。
逍遥谷诸人对谷主又敬又怕,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当作圣旨,对他明明白白发下的号令更是不敢不遵。众人都知他今日丢尽面子、受尽折辱,因此都不敢稍有忤逆。四大名花先行退出院门外,七大豪杰紧随其后,其余人等也是收起刀枪,陆续撤出。南浦云环视一周,这才拂衣而去。不多时,逍遥谷诸人便消失在茫茫山野。
山神庙的破院之中,又恢复了安静。斜阳掠过山峰,将墙垣照成金黄色。侯希逸捂住肩伤,向齐玉轪艰难施礼,谢他的救命之恩。众人围了过来,见齐玉轪幸无性命之虞,这才略略宽心。
齐玉轪见侯希逸气色不佳,便叫他速速回京医治。侯希逸意欲邀他同行,齐玉轪说道:“夤夜赶路,天明即可到长安,及早寻医问药。若明旦启程,向晚才能到长安城下,守城士兵恐难放行,岂不多捱一日苦痛、多增几分危险?”侯希逸只得应允,涧石自告奋勇,愿意护送侯希逸。
侯希逸略略安心,于是问道:“老夫征战多年,久闻诸葛丞相八阵图,但无缘一见。你是何人传授,怎会习得此阵?”涧石讪笑一声,说道:“晚辈易不懂得八阵图。当时说出此话,只想将敌人骗出院去,我们再寻求脱身之计。”他牵过郭子仪留下的那匹老马,将侯希逸搀扶上马,自己和屿蘅同乘。三人与众人揖别,各自道声珍重,便就着夕绯,径往长安而去。
临行之时,侯希逸对牧笛说道:“你稍耽搁一宿,明日便回京团聚吧。”牧笛见他受伤极重,十分心疼,但他更挂念偶耕安危,不愿与父亲同行。齐玉轪说道:“偶耕小友才从鬼门关爬回来,又受到逍遥谷的惊扰,此时决计不能行走一步,也受不得旅途颠簸,唯有留在庙中静养。”牧笛抽泣一声,催父亲快走,自己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山风吹起,略带寒意,众人搀扶齐玉轪回到庙宇之内。齐玉轪与偶耕比肩而坐,瞑目服气,不多时即已入定。昆仑奴、槐犁将院子里的死尸抬到外面去,从死尸身上搜出一些干粮来,拿进庙中与众人分食。
一夜平安无事。翌日清晨,众人醒来,却发现齐玉轪不辞而别。偶耕怅然道:“他定是找一个僻静的去处休养去了。”槐犁道:“齐先生着实厉害!如若再次遇见,定要磕头拜师。”昆仑奴与他玩笑两句,这就牵过骅骝马,催促偶耕、牧笛双双上马,及早启程。
翻过几座山岭,便来到官道上。往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如今却因战事频仍、形势危急,一派凋敝景象。正是初冬时节,行了半日,都是又冷又饿。偶耕真气耗损,被冷风一激,颇有些摇摆难支。牧笛便要歇脚。昆仑奴见远处有一草棚,袅袅升起炊烟,说道:“我们去那草棚中讨些吃食吧。”
草棚之中,果然卖些姜茶、面饼、米糕。四人围坐一桌,昆仑奴掏出体己,满满点了一桌。正吃得起劲,草棚外有人吆喝,一片脚步声咋沓而至。店主撩起藤条编织的门帘,将客人迎进草棚。为首两个刚一跨进门槛,偶耕四人立即叫苦不迭: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里碰见安德广和铜球四!
光这两名恶汉倒也罢了,身后还跟着五名壮汉,壮汉身上各背一个竹筐,筐中不知盛放何物。安德广、铜球四小心翼翼跨进门来,连声招呼那些壮汉,叫他们小心身上竹筐、轻取轻放,因此并未注意到偶耕四人。
令偶耕眼前一黑的更坏的事立即发生:那些壮汉后面还有一人,身穿皮夹、腰悬钢刀,不是别人,却是罗展义!
罗展义一进草棚,就认出他们四人来,登时面色大变,唰一声钢刀出鞘。安德广、铜球四顺势而望,也发现了他们四人。铜球四立即钢髯倒竖,就要去地上抄起自己刚放下的铁锤。昆仑奴、槐犁一见,顿时捂起头脸、两股战战,祈祷他们下手狠一点,免得自己死得太痛苦。
安德广虽说也是吃惊不小、怒气不息,但他神情十分紧张,行事更加谨慎。他一手按住铜球四,又冲罗展义使眼色,示意不可轻举妄动。罗展义检视周围并无可疑之物,这才钢刀回鞘。安德广邀着铜球四、罗展义在另一桌坐下,五名壮汉在桌旁侍立。
既是冤家路窄,为何这几名恶汉不直接动手,竟在一旁坐了下来?偶耕参详不透,只顾低头多吃几口,稍后若是交手,也好有力气与他们多过两招。昆仑奴、槐犁心中叫苦不迭:侥幸逃出了山神庙,却未必逃得出这破草棚。二人索性大嚼起来,打算做饱死鬼。
牧笛则从对方的眼神中瞧出了大大的异样:他们个个极为警觉,又似乎有怨愤之气,似曾被人截杀,侥幸逃脱至此。她瞟了竹筐一眼,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神奇物事,竟令他们如此紧张兮兮。
牧笛偷看之时,恰好被安德广看见,他心中一懔,连饼都不吃了,手握刀柄,蓄势待发,却又绝不轻举妄动,而是全神贯注戒备对手的一举一动。牧笛低下头去,假意吃些东西,心中想道:竹筐之中,一定是极为要紧的物事。
他们四人不动声色,只顾饮姜茶、吃点心,令安德广更加惊疑不定。铜球四在一边喧嚷,催促店家快些上茶点,店家跑过来愁眉苦脸道:“小店乃是小本经营。今日的吃食已被那四位客官全都买走了。客观若要点心,我们需现做,但得劳您多等片刻。”
安德广一听,惊恐万状,险些站起身来,心中不住震颤:“莫非他们已知我们今日途经此地,故意在此设下埋伏?这四个人莫非就是诱饵?”
罗展义也是大感诡异,壮起胆子拍桌子问道:“你等受何人指使,带来多少伏兵?”他声音很大,却有些发飘,明显是心中恐惧。
偶耕深恶此人,此时又气虚神疲,任他大喊大叫,只顾低头喝茶吃饼。牧笛见偶耕额上冷汗渗出,便知他暗自服气运功却徒劳无用。她将手搭在他的拳头上,示意他休要惶急,自己与他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槐犁偷瞄了牧笛一眼,牧笛故意轻描淡写说道:“只顾吃你的,吃完好上路。”意思是敌人也是惴惴不安,叫他别自己乱了阵脚,权且坐观其变。昆仑奴最是豁达,忽地双臂奋起,一手抓来一块饼、另一手揽回一块糕,就着滚烫的姜茶大嚼大咽。槐犁也不训斥他吃相难看,只顾埋头吃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牧笛说出“上路”二字,竟似一盆冰水浇在罗展义心头。他对安德广使个眼色,低声说道:“且不吃眼前亏。长安就在眼前,我们休要生事,及早进城吧。”
安德广瞪起眼珠,压低声音吼道:“节帅的亲笔信函、通关凭证,连同上下打点的金银珠宝,被那二人一并劫走。我们背着五个竹筐,如何避开守城兵士的搜检,又如何进得了城?”此时,大唐战云密布,长安城危如累卵,为保城中安全,长安已有法令,对进城之人严加盘查,滋事顽抗者可就地论处。而这几个人的竹筐内显然藏着不可见光的东西,怎样方得进城,因此便成了天大的难题。
安德广一面说,罗展义一面捂他嘴巴。安德广这才悔悟,不该在人前透露太多信息,于是拍拍铜球四肩膀,又喝命五名壮汉背上竹筐,速速离去。店家见他们要走,笑嘻嘻迎上前,说道:“这会子工夫,米已舂好,面已磨细。只消半个时辰,热腾腾的点心便可上桌。”
铜球四一听,便欲回身坐下,吃饱喝足再走。安德广、罗展义联手将他揪起,说道:“不消半个时辰,催命判官便来拿你。还不快走!”店家见他们粗壮蛮横,不再强留,撩起门帘将他们送了出去。
这伙不速之客一走,昆仑奴喜不自胜,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屡次三番在鬼门关前捡回性命。槐犁从桌下踢了他一脚,示意那些人去之未远,不可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