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播贺、任敷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立于人丛之中,斜眼而视,傲然道:“在下正是朔方军马节度使麾下小将。”张涧雨复又问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古时两军交战,双方将领先在阵前互通姓名。都播贺见并蒂将军正面相问,便以为强敌来到,立时血脉贲张,喝道:“你们来得正好,你回纥爷爷都播贺,真好多杀几个唐兵。”
并蒂将军听他叫骂,也不气恼,按剑不动。张涧雨面冲任敷问道:“敢问阁下是任将军?”任敷双拳紧握,提防对手偷袭,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在下正是任敷。”
只道是一场血战一触即发,却见张涧雨拱了拱手,自报家门,说道:“二位将军远道而来,乃是丰王府上嘉宾。丰王特命我等点兵前来,保二位将军周全。”丰王李珙图谋篡位,暗中遣使修书给仆固怀恩,无非是笼络人心、培植势力,请他拥立自己。仆固怀恩与李珙既非同党也非仇敌,此时全力攻唐,为自己死去得儿子报仇,便卖他一个面子,回信称有意与丰王修好,而自己两员将领现在长安办理差事,还请丰王保他们平安。丰王得信甚喜,便派并蒂将军带领一队射生手,务必找到二人,庇护安全。
长安令初见并蒂将军,便有几分不悦,现又见他们与两名恶贼打成一片,不免怒气上撞。他三两步走到面前,厉声道:“下官虽然昏聩,但也颇听闻并蒂将军威名。你们横行长安、当街杀人,坊间震恐,本当捉你们下狱伏诛,以正大唐律法。只是你们身后之人乃是丰王,我长安令官卑职小,一时动不得你们。但你们断不该得寸进尺,深夜至此阻挠我们拘捕凶犯。”
长安令义正词严,一旁的杜济听在耳里,也是感佩不已。可是并蒂将军置若罔闻、无动于衷。许月邻说道:“保得长安城中百姓安宁,原本是你长安令的职责所系。可是当街杀人,也是我二人的职责所系。我们各为其主罢了,何必这般多费唇舌?我二人就在眼前,你若有本事,只管上来拘捕。”长安令啐了一口,说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下官不才,却不与妇道人家斗嘴。”张涧雨怒道:“她虽是女子,强过尔等百倍。再敢多言,休怪我大开杀戒。”
安德广、铜球四上下打量并蒂将军,欺他们不过是两个嫩娃娃,仗着自己身后好手林立、官兵众多,说道:“朔方来的这两个狗东西,甚是可恶,若不杀了他们,难消老子心头之恨。你们两个小姘头,夜里不赶春宫,却来拦阻爷爷杀人,是活得不耐烦了?”
许月邻乃是女侠,听惯了绿林汉子的风言风语,但绝不容许他人将这等粗话加在自己头上。她怒骂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剑已出鞘,刺向二人。未及眨眼,剑尖已拨开长铩、铁锤,送到安德广、铜球四眼前。二人急忙撤步避过,旋即回身出招,也不管对手是男是女,使出浑身解数与之搏斗。斗过数合,见她剑法凌厉、功夫了得,暗自心惊。
长安令见纷乱又起,唯恐失了先手,急命罗展义等七人奋力一击、拿下贼寇。七人从许月邻的数招之中,看出她的厉害,当下一拥而上,使出狠招辣手。
张涧雨大喝一声,杀入重围。并蒂将军以二敌七,浑然不惧,双剑上下翻飞,闪闪生寒;七名对手已经历一场恶战,体力大耗,此时虽然人多,却丝毫占不到便宜。
任敷虽不知丰王李珙何许人也,但已看出,并蒂将军乃是友军。他见二人武艺甚精,当下豪兴大发,对都播贺说道:“他们前来相助,我等岂有坐视之理?”都播贺道:“是也,是也!英雄好汉联手,杀得他们鬼哭狼嚎!”二人一齐抢上,冲破七名敌手阵型,与并蒂将军并肩作战。
适才以二敌七,便打了个平分秋色,现在以四敌七,胜败之形立即剖分。长安令急命官兵合力围攻四名贼人。数十官兵一齐发力,将齐玉轪等人挤到外围,更将巷子这边的四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钢刀乱劈、羽箭乱射,这才挽回七人的颓势。
许月邻一剑隔开数人,纵身上跃,在空中一声呼喝,如同羌笛奏响:“还不放箭!”十余名射生手后退一丈有余,雁翅排开,嗒嗒嗒三声,均已抄弓在手、搭上雕翎。许月邻身子落下,一剑劈在安德广铁铩之上,吓得他倒退三步。王升、赵勃把住他的双臂,扶他站稳,三人正要回击,却听嗡嗡嗡弦音响动,空中箭头乱窜,未及眨眼,已有大片官兵中箭倒地。
乱斗之中,都播贺拾起禅杖,顿时如虎添翼。他上下纵跃,一道银光在人潮之中任意穿梭,杀人如同收割稻麦。戴保国甚是不服,从阵中跃出,与他正面相对,可是交手不到数合,便已招架不住、险象环生。王致君撇下旁人不顾,奋力向前相助戴保国。都播贺却似疯牛一般,杀红了眼睛,打得二人满场游走、狼狈退撤,所经之处,不管是官兵还是射生手,但凡挨着那柄禅杖,非死即伤。
并蒂将军见射生手有伤亡,两剑劈退敌手,闪过一侧重新整顿队伍。任敷此时已抄起一杆长枪,迎着安德广、铜球四一顿攒刺,二人招架不迭,破绽百出,被任敷飞脚踢中,双双飞出,摔在一丈开外。
射生手再次摆成阵列,抽箭之声恰才响起,对面七名好手、一众官兵便已丧胆,现出溃败之势。一撮官兵企图劫持杜济、昆仑奴等人,拥着他们一齐逃走,但涧石、偶耕、齐玉轪又岂是泛泛之辈?三人拳脚并举,虚张声势,那些官兵便不敢近身。昆仑奴、槐犁在暗中抛石块、砸脚、撩裆,也料理了不少敌人。
长安令见大势已去、伤亡已重,只得横在阵前,厉声喊道:“请各位停手,下官有话相告。”这边七人一听停手,个个惜命贪生,退到他身后,想听他说些什么——即便不说什么,容他们歇一口气也是好的。
并蒂将军见敌人撤去,也便收了剑势,稳住射生手。唯有都播贺兀自奔突不息,手中禅杖又打死数人,险些砸中长安令。任敷急忙将他拉回阵来,这一拉虽然成功,也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
长安令见双方暂时收手,站出一步,面冲并蒂将军,厉声道:“尔等既知这两个悍匪乃是朔方叛党,就该协同官府,一同拿获,为何横加阻拦?”张涧雨道:“我不管这二人是不是叛党,只知他们是王爷的朋友。王爷命我们接他们回府,你们若敢干涉,我们便不留情面。”
他们在阵前大声说,杜济在阵后小声问:“他们所说的王爷,究竟是哪位王爷?”齐玉轪答道:“便是那丰王李珙。”杜济一听,怫然不悦。涧石道:“这两个将军与我倒是亲故,还请杜大人借那封书信一用,我上前劝劝他,他若迷途知返,于公于私都是大有益处。”杜济毕竟与涧石是初次会面,心中有所防备,因此有些犹豫。齐玉轪道:“并蒂将军与涧石小友确实大有瓜葛。涧石小友曾经冒死搭救郭令公,与这二人反目成仇,杜大人大可放心。”杜济这才将怀中书信小心交与涧石。
涧石擎着书信在手,来到阵前,深深一揖,叫了声张将军,说道:“你曾有誓言,我们若再相见,便是仇敌。现有几句要紧话,拼着一死,说在当面,还望你听得进去。”涧雨怀恨在心,一言不发,许月邻憎恶涧石尤甚,剑锋戟指,愤然道:“有话快说,说完领死!”
涧石道:“吐蕃小相勃突尼,率军来犯,京畿百姓受害尤甚。丰王李珙,心怀不轨,与勃突尼有书信往来,卖国求荣、图谋篡逆。现有勃突尼写给李珙的书信在此,铁证如山,李珙的罪名昭然若揭。这封书信定当交给朝廷,将李珙系狱论罪。他若伏诛,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长安令在此,你与……”,话到此处,转面看看许月邻,顿了一顿,“你与嫂嫂立即自首,现有梓州刺史杜大人为你求情,定然宽大处置。你们改投明主、辅佐朝廷,以你们的本领,前途不可限量。”
张涧雨怒喝一声,说道:“你素来巧言如簧,焉能以此等胡言打动我心?吐蕃小相勃突尼我早就认识,而且已然进城,今日才将他送出城去。来日京师巨震,尔等皆是俎上鱼肉。姑念你我有些旧情,劝你及早离去。若再被我们碰见,决不容你活命。”
涧石听罢,瞪大眼睛,说道:“你说什么?勃突尼,他,他来过长安?”许月邻冷笑一声,答道:“不错。他乔装改扮混入长安,与王爷彻夜长谈,甚是欢洽。今日趁着大云经寺大办法会、万人空巷,长安的兵力布防皆在寺院一带,我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将他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