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路过小雨房门,见里面一灯如豆,黄锦鳞说道:“小雨你且休息。我和你石头哥去去就来。”小雨正在出神,没有应答。黄锦鳞引着涧石出门而去。
二人重新来到牢城营,却见营门紧闭,门房中升起一堆火,白天四个兵士正在里面吃酒。黄锦鳞与涧石对视一眼,来到门房边,一左一右,拍打门扇。
兵士因问何人,黄锦鳞装出凤翔口音,说是节帅孙大人传下密令。四人大奇,醉醺醺出来,黄锦鳞手起一刀,已经砍倒两个。涧石略一迟疑,立即跟进两刀,剩余二人也即毙命。
涧石从兵士身上搜到钥匙,打开营门。里面人犯早已入房安睡,唯有紫帐山五兄弟在铁铺前劳作,众人一齐发力,将炉火烧旺,又将那根铁链挑在火上炙烤,只待将它熔断。
风寒夜冷,恁般粗重的铁链要想熔断,着实不易。陆大壮见黄锦鳞、涧石已然进营,刀上带血,愈发焦急,额头上渗出大汗。涧石道:“时不我待。铁链连在石礅上,我们敲碎石礅,先逃出去再说。”
铁匠铺绝不缺少铁锤,七人更不迟疑,抄起铁锤一通猛砸。班房里的人犯被吵醒,骂道:“半夜不睡,锤你家祖坟呢?”陆大壮含笑答道:“我们打制兵械。军爷催得紧,非让连夜赶工,求各位好汉担待担待!”
石礅坚硬如钢,众人忙乱半晌,终于砸得粉碎。陆涧石使个眼色,众兄弟抄起利器在手,跟在黄锦鳞身后,往外就逃。便在此时,营门外脚步声响、火把乱晃,一队官兵来到,与众兄弟撞了个当面。
那队官兵约有三十人,当头一人是个散将——那便是罗展义。他得到李抱玉的默许,前来擒拿紫帐山兄弟,要将他们转移进京,接受骆奉先审问。罗展义才到牢城营,见地上躺着死尸、人犯仓皇外逃,当即传出号令,三十官兵一齐动手。
黄锦鳞、陆涧石在前,砍倒两名官兵;陆大壮等五兄弟在后,虽说利刃在手,然而铁链在身,无法施展。罗展义一声怒吼,钢刀出鞘,在黄锦鳞、陆涧石头顶一番猛劈。紫帐山众人抵挡不过,渐渐退回牢城营的院墙之内。
火把照映下,罗展义认出陆涧石来,顿时满脸狞笑,说道:“寻你数日寻不到,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连你一同擒获,顺手取你人头送给匈奴,真是上苍助我成功。”一面说,一面领着官兵发力猛攻。
涧石斜刺里偷袭罗展义,怎奈功力不济,被他反手一刀,逼退一丈开外。涧石寻思:相持一久、动静一大,必然招来更多官兵,于我们必然不利。陡然心生一计,跑向其他人犯居住的班房,斫断门锁、斩断门闩,高声呼喝:“今夜杀恶吏、除奸党,谁胆子大谁便逃出生天、快活逍遥去也!”
羁押在牢城营中的,多半是作奸犯科的刺客、狂徒,谁的本领不高、胆量不大?他们被涧石一言所激,拖着镣铐、扛着枷锁冲出牢房,迎着官兵,一顿拳打脚踢。罗展义连声呼喝,命他们退回班房,可这些豪杰侠士被羁押已有多时,难得此时一展拳脚,谁肯收手,更有谁愿意乖乖听从一个无名小将的号令?
牢城营中一场混战。官兵纷纷倒下,豪杰、侠士越战越勇。罗展义不敢恋战,虚晃一刀,逃出营门之外。
陆大壮冲众豪杰侠士一揖,说道:“今日并肩作战,大块胸臆。我们速速逃离,来日再会!”说毕,伙同营中众人一齐冲出。营门外夜黑如漆,来到街衢之上,众豪杰侠士互道珍重,变作雨散。
远处人声喧呼,原来是罗展义遇上一队兵马,领着他们杀了回来。紫帐山诸人躲进窄巷,黄锦鳞在前探路,涧石殿后。黄锦鳞说道:“我带你们绕路回到宅院,带上小雨一齐出城。”
陆大壮见官兵尚在远处,顿住脚步,问道:“四弟可还记得,我们紫帐山兄弟因何遭难?”黄锦鳞将脚一跺,咬牙切齿道:“怎能忘记?骆奉先那狗贼,差遣他的家臣吕思稷路过荒山大泽,这才酿起大祸。”
陆大壮又问:“张大哥心地仁厚,不忍杀他,却问清他的籍贯。你还记得他家在何处?”黄锦鳞道:“如何不记得?他的巢穴就在凤翔。我若找得到他,定将他剐了!”
陆大壮道:“愚兄被关在这牢城营中,也日日打听,探明底细。那厮住在城北,有一处大宅子,是骆奉先那贼赏赐他的。我们先不着急和小雨见面,不如权且往北,先杀了那厮满门,为张大哥以及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
众人当即应允,掉头往北。凤翔城才经战火洗礼,人口锐减、街巷凋敝,经行之处,皆是黑黢黢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偶有二三零星士兵从黑地里窜出,众人皆是手起一刀,将其斩死在地。
牢城营中逃出的豪杰侠士又在别处街巷中被官兵截住,争斗拼杀之声此起彼伏。陆大壮道:“有这一众囚徒朋友拖住官兵,我们便可放心大胆杀到吕思稷家去!”
天高月小,鼓打三更。众人来到城北一处街巷,有一处第宅,虽不如节度、太守府邸那么威风,却又远非寻常商贾、富户之家所能比拟。恰遇一夜行之人,从他口中获知,这里便是吕思稷在凤翔的家宅。陆大壮面露喜色,一刀将那人砍死在地。
宅院前门高耸,后院却也是高不可攀。陆大壮五人穿在一根铁链上,想要逾墙而入,十分艰难。黄锦鳞从腰中取出绳索,挂到后门外的老树上面,顺着绳索爬上树枝,往前一纵,便骑上高墙。他再放下绳索,将涧石缒了上去,决定二人先探入宅院。
涧石落地之时,将院角的鱼缸打碎。一个家丁被惊醒,披着棉被过来看个究竟。黄锦鳞毫不思索,一刀砍死。又有两个仆役听到后院动静,被黄锦鳞、涧石擒住。黄锦鳞逼他们打开后门,放外面的人进来。二人战战兢兢,在二人刀下,一步步捱到厢房中,摸索半天,搜出八副钥匙,一层层打开门锁。
涧石看得冷汗渗出,忖道:“好个吕思稷,看家护院如此严实。若不是撞见你家仆役,便把钥匙全放在我面前,我又如何开得了门?”
涧石打开后门,迎接父亲、叔叔入内。刚一转身,背后两声惨叫,开门的仆役已被黄锦鳞砍死。
众人沿着厢房门前过道向里走,经过穿堂、绕过廊庑,迎面便是正屋。正屋大门乃是铁木精铸而成,厚实无比、坚硬难当。吕思稷每晚入睡,必将自己锁在里面,钥匙放在枕下。陆大壮摸了摸那两扇门,作难道:“这两道大门,强攻不破、火烧不着,我们怎么杀进去?”
话音刚落,里面响起人声,语音尖细,带着几分惊恐和无穷愤怒:“后院有异响,你们都睡死了不成?还不与老爷去查探究竟?”这正是吕思稷的声音。陆大壮听罢,怒发冲冠、血气奔涌,挥拳猛击屋门,恨不得冲进去把他碾得稀碎。
黄锦鳞没能拦住陆大壮,他那一拳重重砸在门上,可是那门却太过厚重,只发出一点幽微的声响。吕思稷听得分明,以为是自己的家丁,厉声斥责:“你们不尊吩咐,还在门口作甚?”
门外众人听了,无不张口结舌。黄锦鳞装出长安口音,硬着头皮作答:“我等乃是骆大人亲兵。奉了骆大人吩咐,到此接吕大人回长安。事况紧急,未经通秉擅自进入,还请吕大人宽恕!”
那两扇门封得严密,吕思稷听不见外面说些什么,暴躁起来,喝道:“你大声些!”
黄锦鳞壮起胆子,在门外高喊:“我等奉了骆大人密令到此,还请吕大人凑近些听我说话。”说话之声早将其余家丁、奴仆惊动。陆大壮五人和涧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击倒,归到一处。涧石顺手打落家丁手中的灯笼,宅院之中一片漆黑。
吕思稷走到门缝边,祥问情由。黄锦鳞在门外,郎朗答对,说得煞有介事:“骆大人获知,当日青州紫帐山贼人的余孽陆涧石,现已流窜凤翔。他是杀害吐蕃小相勃突尼的罪魁元凶。骆大人千里传令,着我们助力吕大人,在凤翔击杀陆涧石,将他人头送交吐蕃大酋尚悉东赞,不得有误。”
黄锦鳞、陆大壮在门外屏息良久,静候吕思稷回音。半晌过后,吕思稷问道:“既是骆大人亲传口令,可有什么印信?”可是紫帐山诸人哪有骆奉先的印信在身?黄锦鳞继续说道:“你要印信,自己出门来看。我等奉了骆大人之命,已到门前将话说明。你若不愿接受命令,我们自去搜捕陆涧石便是。”
又是半晌过去,大门内机括响动。吕思稷毕竟是骆奉先的忠心奴仆,骆奉先千里传令,他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他一只手打开屋门,探出头来。
吕思稷尚未看清来人,眼前寒光一闪,他的人头已经落地——陆大壮的钢刀太快,让他没有感受到一点痛苦。黄锦鳞拾起人头,裹在包袱里。
涧石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没了人头的躯壳——被夹在门缝中,略略歪斜,却没有倒下去。
“快撤!”黄锦鳞一声大吼,带着众人逃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