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夫人微微颔首,两公的书法并称于世,难分高下,若凭心而论,颜真卿的书法筋力丰满圆润,要比柳公权骨力刚猛消瘦的书法,更适合与女子临摹。此女明知她推崇柳公,却能坚持说实话,而不谄媚讨好,有傲骨,是个真性情的姑娘,“书法以何为上?”
“小女认为字如其人,以人为上。”安意道。
“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书冥之间。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
闵夫人此言一出,人群里发出一声冷笑。屋内很安静,这笑声就显得非常的刺耳。
“哪位姑娘有不同意见?请站出来说话。”闵夫人的目光扫过众人。
一个少女被推了出来,安意定睛一看,正是刚才用不善目光盯着她的那位。
少女行礼道:“骠骑大将军府黄沅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安意了然一笑,原来是黄家的人,这就难怪了。
“黄姑娘因何发笑?”闵夫人问道。
“小女不是在笑话夫人,小女是在笑话安姑娘,她是个刚从乡下出来的乡下丫头,不自量力,不学无术,胆敢在夫人面前班门弄斧,胡说八道。书法之妙道,她根本就不懂,在这里信口雌黄。”黄沅着意贬低安意。
闵夫人皱了皱眉,正颜道:“黄姑娘,书,心画也。人与字,字与人,二而一,一而二,如鱼水相融,见字如人。无有人,怎会有神态?怎会有书法?安姑娘所言简明扼要,非胡说八道也。”
闵夫人问的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问的任何问题,那怕简单到了极点,都会令人往深处想。
安意若是学识渊博,可能也会学众女一样引经据典,可是她不懂,只能用这句字如其人来搪塞。闵夫人所言不是否认安意的说法,而是将安意的话延伸。黄沅擅乐,又一心想要嘲笑安意,没有听出来,现在她羞辱安意不成,反丢了脸面。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黄姑娘,令祖也曾在田间耕作,尔怎能数典忘祖?”闵夫人质问道。
“小女……”黄沅无言以对。
“夫人,小女出身农家,没有进过学堂,请过先生,学识有限,琴棋书画无一精通,只是略懂点医术,别无他长,恳请夫人准许小女离开。”安意担心闵夫人接下去的问题会越来越难,回答不出来,就会象黄沅一样人前丢脸,趁势请辞。
“安姑娘,无须过谦,你言之有物,我们相谈甚欢,为何不继续谈下去呢?”闵夫人对安意生了怜悯之心,一个刚从乡下出来的姑娘,受邀来参加赏花大会,已经被这些贵女排挤,她又何必再去难为这个一身傲骨的姑娘?
“若是夫人不嫌农家腊酒浑,小女诚意邀请夫人到我家作客,到时候再夫人畅谈如何?”安意希望能把脸丢在家里。
“卿诚意相邀,余必然前往。”闵夫人笑,瞟了黄沅一眼,“今天的赏花大会,余希望安姑娘能继续参加,不要因为些许小事,而愤然离去,请好好表现。”
安意还想再推辞,卿柔已走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安姐姐,你不要走,该走的人是她。”
黄沅悔恨交集,要是就这样被卿柔从赏花大会赶走,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郑蕴见卿柔为安意出头,担心她真把黄沅赶走,那就彻底与黄家撕破脸皮,而此时,并非与黄家闹翻的好时机,忙打圆场道:“闵夫人,时间已经不早,请宣布花会的规则吧。”
闵夫人看了郑蕴一眼,道:“这次赏花会的规则很简单,题目已经悬挂在二楼,不限韵,限做一首,写诗赋词绘画皆可,有能力者也可诗词画同做。斗乐的曲子,将从诗词三甲中,任选一首,谱曲演奏。”
听到这里,许多姑娘包括黄沅在内,都倒吸了口冷气,新词谱新曲,不是件容易的事。众女都没想到闵夫人会出这样的难题,只是现在打退堂鼓,已然晚矣。
“规则各位都知道,大会正式开始,限时半个时辰。”郑蕴道。
安意没能成为评判,和卿柔等人到了二楼。黄沅和另外几个斗乐的姑娘,去园子里赏花。
“安姐姐,你是写诗、赋词还是绘画?”卿柔问道。
“我是来赏花的。”安意笑道。
“安姑娘不要在意旁人说的话,闵夫人还等着看你的表现。”庄蔓如柔声道。
“安姑娘,你表现的好,夫人也许会收你做入室弟子呢。”闵冰洁是闵夫人的侄孙女。
“你要是做了闵夫人的弟子,非把黄沅气死不可。”梁筱阅掩嘴笑道。
“安姐姐,你写诗吧,刚才我听你吟了那么多句诗出来,你肯定能写首好诗。”卿柔提议道。
“我们先看题目吧!”安意骑虎难下,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写着题目的纸,用针绾在墙上。赏花大会,拭得题目也跟花有关,用十二客为名,贵客牡丹、清客梅、寿客菊、佳客瑞香、素客丁香、幽客兰、静客莲、雅客荼蘼、仙客桂、野客蔷薇、远客茉莉、近客芍药。
众人都选好了题目,在侍女处留下要写的题目和各自的雅号。
安意不知道该选哪个好,没有一个她会写的。
“安姑娘,你还没选好吗?”庄蔓如问道。
“选好了,寿客菊。”安意随便挑了一个。
“我就知道安姐姐会写菊。”卿柔轻笑道。
“写菊的前人太多,要写出新意来,只怕很难。”方兰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兰芝,此言差矣,百花之中入诗词的多不胜数,若因前人写过,就不再写,今日的十二花中,就没有一花可写了。”齐佳音道。
“就是。”赵岷笑盈盈看着安意,“我相信安姑娘有咏絮之才,定能写出不落俗套的好诗来的。”
安意眸光微闪,淡然一笑,道:“诗好与不好,见仁见智。莲花,在有的人眼中,它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在有的人眼中它却是池上芙蓉净少情。”
“安姑娘此言有理。”庄蔓如赞道。
侍女在纸上写下,寿客菊,抬头道:“请安姑娘告知雅号。”
安意看了一眼纸上各人的雅客,笑道:“稻香居士。”
选好了题目,众人去园子里赏花。
边走边赏花边点评,不知不觉中各自散开了,赵岷和方兰芝结伴同行,秦宝筠、梁筱阅和闵冰洁三人走在了一块,庄蔓如和卿柔不知去了何处。
婢女都留在暖香坞,安意落了单,她就在园中随意走动。
冤家路窄,这话是有道理的,安意没走多远,就遇上了黄沅和另外两个姑娘,迎面碰到,旁边也没有岔道,安意想避都避不开。
“安家的家教可真是好啊,见了长辈都不知道过来见礼请安。”黄沅是黄氏的小堂妹。
“安家的家教,是不乱认亲戚。”安意挑眉道。
“你这个目无尊长的贱丫头,今日,我就替你爹娘,好好的教教你,什么叫做长者为尊!”黄沅扬手就要打安意的耳光。
安意敏捷的一把抓住黄沅的手腕,纤细的手指用力一捏,黄沅连声呼痛。和黄沅一起过来的两个姑娘,要上前帮忙,却被安意的目光吓得不敢上前。
“送嫡女当妾,也只有黄家才做得出来。妾是什么,黄姑娘回家问问家里的人,别出来丢人现眼。”安意嘲讽地冷笑,甩开黄沅的手,“我不屑与要做妾的人说话,滚!”
黄沅恨恨地瞪了瞪安意,转身对那两个姑娘道:“我们走。”
那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道:“我们要去那边看兰花,就不和你一起走了。”
“你们!”黄沅不敢相信,两人在这个时候与她画清界线。
那两个姑娘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冲安意笑了笑,从安意身边走过,疾步离开。
黄沅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向前跑了数步,回过头来,道:“安意,你给我等,我不会放过你的。”
安意皱眉,眸光流转,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屈指一弹,打中了黄沅的左脚脚踝。
“哎哟!”黄沅痛得蹲了下去,按住脚踝,揉了揉,还是痛得厉害,回头,看到安意走了过来,吓得赶紧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
“谁?出来!”安意厉声道。
粉墙那边冒出一个头来,“安姑娘。”
“林熙忞?”安意微愕,公主府在沁芳园举办赏花大会,女眷众多,怎么会放个外男进来?
林熙忞飞身而起,落到安意的面前,竖指在嘴边,道:“嘘,小声点。”
安意见他一副贼兮兮的表情,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偷东西的。”林熙忞压低声音道。
安意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雪皎摆在什么地方?”林熙忞问道。
“你来偷花?”安意惊讶地看着他,这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来公主府偷花。
“我不偷花,难道偷人?”林熙忞嘻嘻一笑,“其实偷人也不错,美人就是解语花,不如我把你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