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三思啊。”高凤看朱厚照这一手玩得漂亮,只是那刘伟虽然藏得深,可是朱厚照已经知道他是皇上身边蒋琮的人。蒋琮只忠于皇上,这不是明摆着让皇上猜忌嘛,儿子居然要动老子身边的人,哪个老子能忍?
“不用刘伟又能瞒过爹爹?你也是活回去了。我就是要父亲知道我的态度。”行在御花园中,六月的阳光十分刺眼,穿过柳荫,行过回廊,朱厚照直往慈庆宫而去。“那个赖师傅做的如何了?”
“高凤还从未见过这样稀奇的事,老奴亲眼见那铁片就融进去了,一会儿那蓝色的水就变成了浅绿色,那铁片上居然全是铜。还有那金子,放进水银了,一会儿就融了。老奴可真真见了世面。”朱厚照本想制王水来一出点石成金的把戏,可是不说浓硫酸、浓硝酸、浓盐酸的制取,就连现代实验室一抓一大把的玻璃器皿都没有,只有瓷器若干,高猛酸钾、氯化钾这样稀松平常的化学药剂也一样皆无。王水是实在做不出来的。朱厚照就只能玩些小把戏了。
既然朱佑樘迷信金丹之术,他就要给朱佑樘展示展示这些冶金之术。虽然湿法炼铜,金汞相溶自古就有,不过也足够震撼自幼生长在宫中,只读圣贤之术的朱佑樘了。他说服不了朱佑樘不信佛道,但只要朱佑樘不服用那些道士的金丹,保重身体,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可有人身体不适?”这一次要演示的实验中水银等都对人体有害,他已事先提醒,不知下面的人有没有注意。
“回禀殿下,没有一人不适。大家都注意着,并没有人犯了禁忌。”
朱厚照望向皇极殿的方向,琉璃的瓦反射着刺眼的光,“那就好,你叫人候着。雨就要来了。”
急匆匆赶回慈庆宫,就看见刘瑾与两个伺候的太监在门口牵扯。听见朱厚照的脚步声,刘瑾冲朱厚照跪下大哭直唤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本来拿着他的两个太监急了,一边踢着刘瑾,一边就要绑走他,刘瑾力气甚大竟被他挣脱了,爬到朱厚照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直叫唤“奴才错了,奴才错了。”
朱厚照怎么也挣不脱他,听得又气又笑:“你错在哪了?”
刘瑾哽咽着,一只手紧紧抱住朱厚照大腿,边擦眼泪边说道:“奴才不该与那李广狼狈为奸,不该瞒着殿下。可奴才并没有行那收贿受贿之事啊啊,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你这既有错又无错的,听得我糊涂了。你说你到底有错还是无错?”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朱厚照发现刘瑾其实同这宫中大部分太监一样。他们忠于皇上,皇上也只信任他们。
虽然明朝有完备的御史体系和六科体系,但这都属于自己人监督自己人,言官们本身也是有自身派别的。唯有东厂,才能对皇帝完全尽忠。百姓,官吏都有可能背叛皇帝,都有自己的退路。只有太监这群体,他们寄生于皇权,只活在皇帝给予的荣光中,没有皇帝的信任,一切都是虚幻。
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虽然太监这个群体受过某种特殊的苦痛,但是这并不代表其中就没有好人。比如七下西洋的郑和,比如忠心护主的怀恩,比如力挺改革的冯保,比如扶助天启的王安,比如陪崇祯自杀的王承恩,都是其中的好人,至少是做过不少好事的人。而那些坏太监,如刘瑾、王振、魏忠贤之流,也不过是假着皇帝的旨意,行着欺上瞒下的勾当。说到底不过是皇帝自己做出来的。
来到明朝,朱厚照也渐渐理解了这些太监们,虽然他们依然有自己小心思。但相比那些只知道“道德仁义”,只知道所谓“民间疾苦”,不知变通,不知实事,不知躬耕的酸儒官老爷,没了獠牙的他们其实也可爱的紧。要拔了他们的獠牙也很简单,因为,没了皇权的偏好,一切宦官特权都是纸老虎。
“你这狗奴才,怎么到这儿,来污殿下的耳!”高凤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忙使眼色让小太监们将他拉下去。
“太子殿下,小人有要事禀告啊!”刘瑾知道朱厚照对自己有莫名的好奇,他在赌,赌朱厚照不同于他知道的那些贵人。宫中最怕反水的人,没有人会信任一个背叛过主子、有恩之人的人。但是,他有预感,朱厚照不同。李广的老底已经被朱厚照、朱佑樘先后抄了,只是底被抄了,这抄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抄的人知不知道就不一定了。
“你让他说。”朱厚照的兴趣还真的被刘瑾勾起来了,他倒要看看这刘瑾死到临头来还有什么可以救他的命。
“账簿黄米白米之事,殿下已经悉数知晓。奴才向殿下禀告的是另外的事。”说了这句话,刘瑾害怕的看了一眼朱厚照,却不再往下说了。
朱厚照心中冷笑,也不管了,挥袖往门内走去。高凤见他这样,踢他一脚骂他,“你倒是快说呀!”
刘瑾任高凤斥他,见朱厚照直往里走真的不管他了,也顾不上装锯嘴葫芦,小声叫道:“是国舅爷。”
朱厚照听了,心中忽然引起不祥的预感,他的两个“舅舅”用特别不靠谱已经不能形容了,相比这两个“舅舅”,朱候兆的舅舅要哭死了。卧槽,我看着宠着长大的外甥居然就怎么被你们做?
张氏的父亲张峦和妻子金氏有张延龄,张鹤龄的两个儿子。张家小门小户,张峦不过是个秀才而已,起初家境贫寒,家中几个孩子都早夭了。后来张峦进了国子监,家境才好了起来,又有了张氏、张延龄、张鹤龄两兄弟。养子不易,家境好了起来,张家就特别娇养这两个儿子,直养的嚣张跋扈。
一般人家这样也就罢了,可张氏被选入宫中当了太子妃,后来又当了皇后。
弘治五年的时候张峦被封了寿宁伯。同年朱厚照立为皇太子,进为寿宁侯。第二年张峦去了,封赠‘昌国公’,谥庄肃。张峦死后,长子张鹤龄袭封寿宁侯,另一个儿子张延龄为建昌伯。
有了权势,又没了老子,还有一味纵容的母亲和姐姐,两人更是不得了,三天一小事,五天一大事,言官弹劾他们的奏疏都快淹了坤宁宫了。朱佑樘因为张氏的缘故颇为优待外戚,始终居中调节。可朱佑樘是朱佑樘,他朱厚照可不认这什么“舅舅”。
“寿宁侯也是与李广有来往的,国舅爷给了李广在外的宅子送去了十万两银子,并没有入账,国舅爷矿中坍塌压死了两百多矿工,李广是首席秉笔太监,锦衣卫他管着,国舅爷让李广瞒着皇上。那张道人也是国舅爷的人找来的,张道人还给了国舅爷几颗仙丹让他献给皇上,那丹……也有些龌龊。”刘瑾不敢抬头,他有直觉,朱厚照不喜欢这两个国舅爷,但不喜欢不代表不救,不代表不关乎自身。
“继续说”朱厚照要被自己的好舅舅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两百人就是这么好瞒着的,这丹药就这么好献。
“这些事别人都不知,是李广叫小的悄悄做的。那两百多人是牢中苦役,被国舅爷家的人勾了病死的带走的,一干人等都不会说话了,此时并无大碍。至于那金丹,不过是国舅爷求来的自己进服的,也不过是被骗罢了。”刘瑾敢说出来,必然是有对解之法。
“你是好样的……明天依旧在这慈庆宫中当值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瑾终于松了气,整个人虚脱的一下子趴到地上。高凤见他这样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也走了。只留刘瑾趴在那,冷汗直流。
“少爷,该歇息了。”今日值夜的大丫鬟是龄草,她平日是最多话的,像只麻雀似的说个不停。“你看你这两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就折腾什么印刷术,你们男人的事奴婢也不懂,只是少爷见天的瘦了,怎么让我们不担心。”
“就你最话多。”杜若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写好的几页纸一一收好。“今日掌柜送来的印书呢?”
“素荷姐姐收着呢,就在书桌上。少爷仔细看看,就在你的右边,少爷。”龄草手中端着一大盆洗脸水走出去。
“送来的人说这是第几版印的?”
“今儿刘掌柜送来的时候说这已经刷了两百来遍了。”回话的是值夜的二等丫鬟,名唤喜鹊。
杜若看着眼前带着墨香味的书,高兴说道:“成了!”
其实在中国清朝晚期以前活字印刷并未在中国广泛实行,原因主要有三个。
一是,一块活字版,印过一次,就要把字拆下来重铸,而一块木板印过一次,下次还可以拿出来再印。中国古籍十分固定只有那么些书,多排印一次,就很可能多一次错误。一块木板印很多很多次,错了、坏了还有很成熟的技术进行修补,这对古代的书坊来说是非常经济的。
二是,中国古代金属冶炼技术落后,制活字的成本很高,所以大多是木活字,但木活字的重复使用率低,多印几次就花了,所以妨碍了活字印刷术的流行。
三是,中国的活字排版工人至少需要认识几千个汉字。在古代,认识几千个汉字的知识分子,谁会去印刷作坊做工呢,都考科举去了。
杜若现在要做的就是事有许多:铅板活字印刷,蜡纸油印技术……最重要的还是改良纸张与材料。万事开头难,如今铅板活字印刷面世了,总算走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