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三。
梅染小心翼翼地替姑娘上药。
小丫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姑娘不该骗四姑爷的。”那日明明姑娘还痛着,却强忍着,装作伤势并不重的样子到外面去。
这不,姑娘肩上的伤两日没有处理,竟有些脓血了。
赵锦衣躺着,闭着眼睛,口中咬着帕子,忍着痛:“不过一点小伤……”
她是骗了旁人,但同时也骗了宋景行。
在医馆里剜肉时,她明明疼得想从病床上蹦起来,可到底是忍住了。
她不仅要骗过旁人,还要骗最亲近的人,便只能忍着,在后来见了宋景行后,她好轻描淡写:“我素来是个忍不得痛的人,若果真疼,早就将你的手咬掉一块肉来了。”
宋景行便信了她,这才纵着她。
可,真的疼呀。
赵锦衣睁眼,望了一眼伤口,柳眉轻蹙。
梅染又忍不住道:“姑娘,这伤口,许是会留疤的。”虽然是在肩胛上,但姑娘的身体却是洁白无瑕,连小小的痣都没有的。
赵锦衣不得不安慰忧心忡忡的小丫鬟:“不会的。朱雀大街上,妙春堂医工的药膏最是灵验,多抹上几回,总会好的。”
鸦儿在一旁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下了。姑娘这伤口,怕是祛疤痕的药膏抹得再勤,也会留疤的。
“好了,好了。”赵锦衣笑道,“待会还得去探望祖父,可不能如此愁眉苦脸。”
那日从春光阁回来,祖父却如强弩之弓一般,耗尽了所有的精神气。
梅染到底是给姑娘梳了个乖巧的双丫髻,簪上珠钗,又给姑娘脸颊拍了些胭脂,抹了口脂,还寻了一条显气色的霞色襦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泰安院安安静静。
胡管事将赵锦衣迎进房中,赵庆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了一眼赵锦衣,问胡管事:“这是谁?”
赵锦衣鼻头一阵发酸。
那日在春光阁,她以为祖父已经大好了,可如今……
后来胡管事才说,那日老太爷逼着王医工替他扎针,才换来一日清醒。可从那日后,他的情况就一落千丈。
她轻轻的在祖父面前跪下,抬眼看着祖父慈祥的脸:“祖父,我是衣儿。”
赵庆目光混浊地看着她:“衣儿又是谁?”
他抬眼看胡管事:“小姑娘许是来寻娇娇的,快叫娇娇出来。”
转眼他又慈爱地看着赵锦衣:“小姑娘莫急,我们娇娇调皮,许是又扮成男装出去玩了。你且等等,她会回来的。”
赵锦衣忍不住眼睛发涩。
胡管事声音轻轻:“老太爷只记得姑奶奶与年轻时候的老奴。”
赵庆絮絮叨叨:“这天色眼看就暗了,娇娇怎地还不回来……”
赵锦衣起身,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听着祖父一直念叨着姑姑,不禁泪落。
胡管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匣子来:“四姑娘,这是老太爷清醒时,写下的回忆录。您想知道的所有的前程往事,全在里面了。还有。”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符来,语气凝重,“这是老奴这些年,奉老太爷之命,在京都经营的所有人脉,请姑娘接收。老奴的命是老太爷所救,如今老太爷如此,老奴只想陪着老太爷,哪都不去。”
赵锦衣接过沉甸甸的匣子与玉符。
祖父念叨着,微微侧着头,就那般睡着了。
胡管事取来薄毯,轻轻覆在赵庆身上。
赵锦衣凝神看着祖父。曾经意气风发的祖父,如今浑浑噩噩,不知人事,只记得他宠爱的女儿。许是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四月廿四,和风微拂,宜婚嫁。
欢喜的赵锦青一大早就起来了,坐在朱氏差人单独劈出来的房中翘首以盼。
终于要嫁出去了!她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从此奔向外面精彩的世界了!
欢喜的她压根没注意到除了她,旁的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前两日,陪伴了朱氏多年的房妈妈忽地得了个痢疾的毛病,一直在外面求医问药没回来。而原本嫁得不远,在婚礼前夕就该回来的赵锦云也没回来。嫡母朱氏的笑容都懒得挂在脸上。
大伯母黄氏还病着,只派了周妈妈过来帮着朱氏料理一二。
二伯母吴氏倒是来了,但一直坐在外面吃茶。
昨日昏迷了几日几夜的赵锦衣终于醒了,却是落下一个肩痛的毛病,如今还将养着呢,吴氏拘着女儿,不让她出门。
而赵家最近式微,获罪的获罪,唯一可以奉承的宋家也没来。
是以赵锦青的婚礼,稀稀落落的只得几桌客人来相贺。
眼看着快要梳妆打扮了,可来的人还没几个,赵锦青的脸色终于不好看了。她盼的,可不就是更多的人亲眼看到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如今鬼影都没几个,她还有什么可欢喜,可自傲的?
梅染看了半响热闹,回到房中禀报姑娘:“五姑娘脸色难看。”
赵锦衣正坐在妆台前,看着自己的脸色。将养了两日,倒是有些血色了。再加上梅染的精心打扮,顾盼间倒是生辉。
她取来鲜红的口脂,精心地描着自己宛若花瓣一般的唇形,直觉得满意了,才款款起身:“走,五妹妹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去庆贺庆贺。”
赵锦衣进门时,喜娘正替赵锦青梳头。赵锦青从镜子里看到赵锦衣来了,倒是扯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四姐姐来了,快快请坐。”
梅染用帕子拂了拂绣墩,才扶着赵锦衣坐下。
赵锦青从镜子里看赵锦衣。只见她神情慵懒地坐着,发髻梳得尤为精巧,戴着符合她年纪的珠花,一袭宽袖烟霞色的襦裙将她的腰肢掐得细细的,裙摆下一双绣花鞋缀着指头般大小的珍珠。
赵锦衣还是那个赵锦衣,浑身上下无一不精致!
赵锦青心中浮起嫉妒来,却不得不赞道:“妹妹听说四姐姐昏迷不醒,还惶恐不已,生怕四姐姐不能亲眼见证妹妹出嫁呢。没想到四姐姐今日气色颇佳,妹妹倒也放心了。”
赵锦衣微微一笑:“五妹妹放心,便是天上下刀子,姐姐也要亲自来看五妹妹嫁到肖家去,免得横生波折。”
赵锦青一怔,赵锦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十分希望自己嫁进肖家?
心思浮动间,忽而听得外面一阵锣鼓喧天,一个小丫鬟冲进来,叫道:“新郎官来啦!”
喜娘的手一哆嗦,竟从赵锦青头上扯下几根头发来。
赵锦青的脸都疼得扭曲了。
肖扬穿着摄盛的红衫,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