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嬖”这个词几乎全部用在贬义词中,尽管它代表着一种极端的宠溺,但其意始终不能及“爱”字的万分之一。
安陵君之所以被称为“嬖臣”,一方面有被世俗所不容忍的鄙视,另一方面也蕴含着绝对权力之下的驯服与屈从。
所以后世研究中,始终不把这种一方占绝对支配地位的男同称作“恋”,而认为那是一种压迫、一种剥削、一种虐待、一种凌辱。
包括中外历史上那些帝王的男宠,例如分桃、断袖、龙阳,以及这位陷入极度恐惧中的安陵君。
楚宣王是1,安陵君是0。在这个乱世,安陵君属于屈服于压力、违心地顺从的那个人。
不仅要面对喜怒无常的最高统治者,还要面对横眉怒视的朝中众臣,活得表面光鲜,内心卑微。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噩梦,想要摆脱这种痛苦的生活。
楚宣王突然去世,安陵君既喜又恐。
喜的是终于摆脱了这种梦魇般的日子;怕的是会不会有人记得,当初他曾经许下的、愿为楚王殉葬的承诺。
由于楚宣王是横死,所以在早期楚国朝廷之上,都忙于善后之事,根本没人想起这档子事。
但当楚王入殓暂厝之后,很快有人想起来。要知道安陵君这种嬖臣,平时得到楚王的恩宠有多深,招致的忌恨就有多重。
不少人联名上书楚王熊商,要求安陵君兑现当初的诺言,为楚宣王殉死!
其中既有世家贵族,也有普通士人,更有郢都商界、百姓等人,可见安陵君当初是有多招人嫉恨。
就在安陵君以为这下子完了的时候,事情竟然又神奇地出现了转机。
新楚王将安陵君召入宫中,淡淡地命人抬进一筐奏简,置于安陵君面前,命他自己读。
安陵君一卷一卷地打开观看,上面全部是要求让自己殉死的奏辞。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死亡,安陵君仍然看得面色惨白,汗洽股栗。
而这一举动,被楚王熊商尽收眼底,心中竟生保护弱小之爱意。
安陵君伏在地上,全身筛糠,但故作镇静地道:“臣得先王恩宠多年,入则与王纶席,出则与王同车。愿入黄泉,以此身为先王褥垫,此乃人臣之至乐也!”
反正是要我死,不如死得有些名堂,给先王去地下当褥子垫子,我感到万分荣幸。
楚王熊商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有好事者告于不谷,安陵君闻死,必两股战战,通体筛糠,跪救赎免。然而安陵君忠心至此,流言蜚语可以宁矣!”
安陵君不明就里,静静地伏在地上,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不知道楚王的笑声里蕴含着什么样的深意。
楚王熊商放低了声音,用少有的温暖唤道:“安陵君,近前来。”
听到这样一种腔调,安陵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好膝行数步,来到丹墀之前,一动不动。
楚王熊商满含笑意地道:“闻听安陵君斟得一手好酒,且上阶来,为不谷斟酒。”
安陵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硬着头皮道:“先王国丧期间,诸臣不得饮乐……”
楚王熊商脸色一黑:“安陵君!不谷命尔近前来,汝敢抗命?咹!”
安陵君无可奈何地爬上高高的玉阶,匍匐着接近楚王。
楚王熊商两眼放光,不待其近前,伸出大手,一把抓住安陵君的削肩,猛地将安陵君拖入怀里:“给不谷过来吧……”
……
安陵君是战国着名的美男子,其人身形修长,举止优雅,风流倜傥,亭亭玉立。
尤其是那双眼睛,恰似星辰闪烁,深邃而迷人,仿佛有钩子一般,令人为之倾倒——包括当年的太子、如今的楚王熊商。
甚至那些上奏札急于要安陵君赴死的人之中,也有许多因为求不得,而生怨生恨之人。
没办法,大家都想一亲战国第一美男子的芳泽,这也算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了。
一连数日,安陵君在宫中伴君,强颜欢笑,伏低作小,屈尽媚态,苟容曲从。
因为父王的惨死,楚王熊商心中积聚了巨大心理压力。当年“求不得”的东西突然雌服,熊商的征服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什么国丧期间不许饮乐,熊商完全不管不顾,彻底将自己麻醉在酒色之间。
暧昧的烛火之下,熊商长满黑毛的胳膊压在安陵君的身上,浑身酒气地呼呼大睡。
安陵君睁着清醒的大眼睛,盯着楚宫华丽的天花发呆。他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被父子两人轮流当作玩物,心中的愤懑之情可想而知。
突然,熊商开始哼哼唧唧地哭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鼻孔剧烈地翕动着,身体不住地抽搐,却又动弹不得。
安陵君恶心地闭上了眼睛,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不不,不,父王……不是儿臣……不是儿臣下毒啊……”
下毒?!
安陵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猛地转过头,看着熊商满脸泪痕、却又痉挛不止的模样。
“铎椒……是铎椒下毒……儿臣已将其杀了,杀了……父王……放过我,饶恕我……”
声音忽大忽小,吐字忽浑忽清,安陵君将头凑近熊商,认认真真地听着每一个字。
“啊!”
熊商如同被雷击一般,整个人猛地坐了起来,冷汗涔涔地直喘粗气。
他回过头来,昏黄的烛火下,安陵君睡得正香,乌黑的长发在枕上铺成一朵盛开的花朵,将白皙的面庞映衬得更加动人。
熊商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轻声地自言自语:“呃,不谷……做噩梦了!”
然后他爱怜地为安陵君掖了掖被角,重新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