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的主意是他们先逛两天,逛完找费洁哥哥,也就是费明玉的儿子费宣了解情况,然后大家再共同商议想办法。
还不是为了逛?费明玉有些气恼,但自己又没有别的办法,便给儿子费宣打电话。费宣觉得李正坤所言在理,老爹好不容易从东北来海南一趟,别管能不能解难,让老爹先逛一逛天涯海角,倒也在情理之中。又问需不需要他请假来陪,费明玉说不用。
费明玉与李正坤讨价还价,约定逛一天半,第二天下午去费宣家,跟儿子一家共进晚餐,交换情况,商量办法。
南口市是海南省的旅游大市,全国各地的人都恨不能来一趟,吹吹海风,喝喝椰奶,方才不枉人生。李正坤跟费明玉在城里逛了一整天,领略了南国风情,遍尝各街各巷小吃。钱花出去两千多块,心疼得费明玉差点没掉眼泪。
晚上八点,费明玉跟李正坤来到费宣家。费宣在南口市椰树区一个事业单位上班,算是体制内的人,工作虽然稳定、体面,收入却拿不出手,结婚生孩子、按揭买房、贷款买车,经常面临入不敷出的困境。也许这就是他欠下巨债的现实原因。他可能希望通过开辟第二职业或是很有“钱途”的商业投资、投机等行为,解脱窘境,实现财务自由。只可惜老天不遂人愿,亏个底掉不说,还欠下恶债。呵呵。
费宣的老婆名叫薛涛,大学毕业后来到海南一家公司打工,所在公司跟费宣单位有些业务联系,薛涛在跑业务中结识费宣,一来二往,二人从熟悉到相恋结婚。薛涛来自福建农村,在南口市跟费宣一样,举目无亲,无依无靠,面对突然欠下的三千万巨债,除开发呆和哭泣,没有半点办法。
费明玉带着一个陌生人来到家中,说是来想办法帮到还债,费宣还好,毕竟费明玉是他爹,听说费明玉和李正坤还没吃晚饭,忙命薛涛下厨房做点吃的,薛涛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这二人看起来就象是来蹭吃喝逛天涯海角,跟还债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哪有什么好脸色,勉强喊了一声“爹”,就黑着脸磨蹭着去了厨房。
薛涛与其说在做饭,还不如说在抗议,厨房里传出夸张的放水声和铲勺撞击锅沿的刺耳声,费明玉不能安坐,时时盯盯费宣,时而偷觑李正坤,似对遭遇如此境遇深感不安。
费宣小声道:“爹,没事儿,她手脚重。”又让儿子费真宁陪爷爷说说话。费真宁小身板一扭,小嘴一撇,不理费明玉,自去桌上玩他的玩具。费宣不忍责怪他,费明玉假装认真地看孙子玩耍,自嘲地笑笑:“这小子还玩得挺专心,专心好,能读书哩。”
李正坤道:“老费,别装了,难道你看不出你儿媳妇不待见我们?她可能嫌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刚才在楼下有一个海鲜烧烤摊,正烤鱿鱼,香得很,我说就在那里吃,你偏说都到你儿子楼下了,喊上家来吃,我还以为有什么山珍海味,却——”突然,门铃响起,李正坤将后面的话打住,笑道:“看来跟你姑娘家一样,外卖又到了。”
费宣脸上有一丝尴尬,本想对李正坤解释一下,又怕越描越黑,再说李正坤就是跟着他爹一起来的一个乡下土鳖,有什么好解释的,听见门铃响,便起身开门。
门刚一打开,掀进来四条大汉,瞬间将小小的客厅塞得满满的。因海南早已是初夏时节,四人均穿着短袖衫,露出粗壮的胳膊,胳膊上还刻着龙、虎、蝎、鲨等不同刺青。刺青似乎是黑道的专用标志,一屋人都吓得心惊胆颤。当然,李正坤除外。呵呵。
薛涛从厨房奔出,想招呼费真宁过去,被一个大汉粗暴地挡住。这大汉象是头儿,一把抓住呆立着的费真宁,举过头顶,费真宁的小脑袋都快顶着天花板,惊得哇哇大哭。
大汉喝道:“不许哭!再哭将你从楼上扔下去!”
费真宁唬得赶紧闭上嘴,瘪着小嘴极力憋着哭声,小身板却抖得很厉害。突然,从他脚踝处滴下水来,原来吓尿了,尿液顺着裤管儿流出。
费宣也吓呆了,站着不敢动,费明玉大怒,骂道:“孬种!”又对大汉吼道:“我是孩子的爷爷,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拿一个孩子撒什么气!”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似乎手里想攥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叉。可惜没有。
大汉狞笑道:“老东西,管你是这孩子的爷爷还是爹爹,识相就闭上嘴,别自找苦吃。”
费明玉并未被吓倒:“你们来干什么,有话好说,先放下孩子。”
大汉将费真宁扔给旁边的人,从沙发上随便抓起一件东西擦手臂上的尿渍:“费宣,你看见了,我如果要拧死这孩子,就跟拧死一只小奶狗差不多,哼都不会让他哼一声,还会让他流了老子一胳膊的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如此,你欠我们老板三千万,已过三个月,利息都快三百万,打算赖账不还?”
费宣道:“鲨鱼哥,我就是一个小职员,一下子哪来这么多钱,你们得容我两年,慢慢筹措啊!”
“哈哈哈——容你两年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两年的利息恐怕都超过本金,到时你拿什么还?”
“这——”
鲨鱼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但你这是十八楼,我真要扛个棺材上来也他妈费事,上次就告诉你,再不还钱就拉走你儿子!这次就先带走你儿子,三天之后,如果还上钱,我把你儿子送回来,如果还不上,你就永远别想再见到你儿子。”喝令将费真宁带走。
费明玉不顾一切冲过去,挡住去路:“放下我孙子,我跟你们走!”
鲨鱼一把掀开费明玉:“老东西,滚一边去,再他妈碍手碍脚,打断你腿脚!”
费宣一下跪在地上,流着泪磕头求情,请鲨鱼务必宽限几天,不要带走费真宁。鲨鱼不理睬。薛涛浑身一热,冲上去抢夺儿子,被拎着费真宁的汉子一脚踹倒在地,哎唷连声,爬不起来。
鲨鱼打开房门,欲带着费真宁离去。
“把门关上!”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声虽不高,却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鲨鱼回过头,见是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吭声、也许是吓傻了的愣头小子,不觉好笑:“小子,才从乡下进城吧,这可是南口市,不是你们老家的小县城,凭着血气方刚、三五成群就敢打架斗殴,不把尾巴夹紧、眼睛放亮,弄不好小命悄无声息的就他妈没了。冤不冤啊,也不嫌你爹妈难得弄你——”
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晃,再定睛一看,李正坤已不知何时来到面前,不禁一愣。李正坤摇摇头:“你嘴太臭!”一只手抓住他肩。因为个头比鲨鱼矮,抓得有些费劲。旁边三个大汉都笑出声来。
鲨鱼缓过神来,大手一扣,压住李正坤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用劲,试图将李正坤的手臂反扭过来,制住他,却惊骇地发现,抓住的不是手,而是一把铁笊篱,冰冷而生硬。
李正坤笑道:“你他妈才是乡下傻小子。”手臂下沉,犹如千钓重担压在鲨鱼肩上。鲨鱼只感千重山、万重石压在身上,不由自主地往下倾斜,为了与这股大力相抗,遂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身往上顶,脸红如血,青筋暴突。不提防李正坤抽脚轻轻一扫,鲨鱼高大健硕的身躯便轰然倒地,压在玻璃茶几上,将茶几压得粉碎。一屋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玻璃碎渣刺破鲨鱼的胳膊、背部、双腿,鲜血淋漓,乍一看跟浑身上下中了几十刀似的。
另三个大汉又惊又怒,没看出来这个子不高、身躯壮实的乡下憨小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将他们老大都放翻在地,如果不合力将这憨小子拿下,不仅老大威风扫地,连他们以后都不好意思再替人收账。三人遂发一声喊,一起扑向李正坤。
屋里窄逼,大家都不好施展,再加之地上还躺着一个鲨鱼,占据客厅半壁地板,费明玉、费宣、薛涛虽都在客厅边上或角落里,却也占去不少地方,留给李正坤跟三个大汉厮打的地方,按比例计算起来,实跟巴掌差不多大。
拎着费真宁的大汉为了行动方便,在决定动手的那一刻,便将费真宁扔下,薛涛离得近,赶紧过去将已吓得呆傻的费真宁搂在怀里。她一边心疼地诓着儿子,一边无比担心地盯着屋里的争斗,又不时偷觑大门,真心希望李正坤能够多捱一会儿,好寻个机会抱着儿子逃出门去。
也许打斗的几人动作太快,也许她一心几用,没盯仔细,反正只觉得眼前人影翻飞,耳中一阵乒乒乓乓东西掉地的声音,其间夹杂着怒吼声和惨叫声,稍倾便安静下来,似乎屋里什么都没发生。
李正坤肯定被打死了!薛涛内心跌脚:连十分钟都没撑到,真是没用的夯货!
却忽听一个声音道:“都起来吧,没事了,”
薛涛急往屋中间看,见李正坤站在屋中央,跟个没事人一样,他脚下并排躺着四条大汉,跟并蕃苕一般,且全都浑身是血、鼻青脸肿。
费宣扶着费明玉站起来,又来扶薛涛。薛涛跟做梦一样。
李正坤道:“这孩子吓得不轻,抱去卧室好好安抚一下。”
薛涛僵直地点点头,抱着费真宁进屋去了。
费宣看着地下的四条大汉,心中异常复杂,打倒他们容易,可要扶起他们来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