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开始放倭兵敢死队突破城下包围,冲至火炮阵地跟前。
李景隆乃是想让这队倭人心生怯战之意,逃回城去。这样埋伏在两侧的蓝诚所部才有机会趁机攻入城内。
同样!
当意识到此计落空,明军威慑不在。李景隆因势利导,紧接着便将重心放在倭人趁夜劫营的可能上。同时作出应对之策,借倭人趁夜劫营,攻破福岛城。
这份谋略,也足可谓之上乘。
眼下有得有失,有所疏漏的战况才属正常。
而同样,李景隆的几番安排,当真也算得上是颇有谋略之举。
与此同时。
当看到明军火炮阵地前压,一排排火炮距离城池只有百步。
面对那黑洞洞的炮口,纵然是井上诞心中也不免起了一阵怯意。
“明军知其不敌,方才火炮向前!”
明白那一排排火炮对周围将士的威慑,井上诞扯着嗓子,朗声开口道:“野村将军率领千余将士冲至城外,不仅击垮明军首道防线,更是直接冲至火炮阵地跟前。”
“经此一战,明军知我朝将士悍勇无双,不能相抗。”
“故而这才推进火炮,为的便是不敢与我朝将士生死相搏!”
待井上诞说完,周围众人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齐齐朗声高呼。
“没错,没错!明军之勇不过仰仗火器之利,方才若无火铳,野村将军定能捣毁明军火炮阵地!”
“若早知明军如此羸弱,方才我等该一并出城。恐怕此时我军早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此时也定能全歼城外明军。”
“城主大人下令吧!我等愿出城迎战,全歼明军!”
“求城主大人下令!”
“求城主大人下令~”
周围将士个个斗志昂扬,甚至都没将城外明军放在眼中。
纵然如此,井上诞心中却是明白。
野村等人之所以能势如破竹,乃是那千余将士出战之时便已抱有必死决心。
倘若自己果真下令各族出城迎战,届时也只有被明军尽数剿灭这一个结果。
然而!
鼓舞士气,正是他此时要做的。
“诸将稍安!”
出声安抚了下躁动的兵卒后,井上诞语气郑重,脸上含笑温声说道:“诸将方才所言极是,明军之所以无往不利,全因其火器之威。”
“论及将士勇武,他们自是不敌。”
“也是因此!”
“我军出城迎战,必要找一个明军火器不能发挥威力的时机!”
“城主大人打算什么时候率我等出城?”
听此一问,井上诞笑容愈发随意,似早已胸有成竹般默默说道:“既是时机,自然要等。”
“不过请诸将放心,今明两日我军必出城与明军厮杀!”
被井上诞这么一说,周围兵卒表情肆意,眼中也满是期待。
毕竟在他们看来,野村率领千人便能突破明军防线,倘若他们一股脑杀出城去,全歼明军也不过易如反掌。
所以此时的静待时机,也是他们为了全歼明军的暂时隐忍。
只不过和一心等着时机到来,全歼城外明军的各族将士不同。
井上诞却压根从未想过出城迎战。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白白舍弃福岛坚城,出城和明军厮杀。
凭借坚城,固城自守岂不是更好?
至于以今明两日为期,井上诞也是清楚,此刻城下的明军不过只是先头部队。
明朝大军仍旧未到。
因此,若两日之内倭国京师那边没能派来援军,同他们一起坚守城池。
那明军的援兵也要赶到,届时他福岛城绝对没有保存的可能。
总之两日之后,是生是死便也有了分晓。
方才那番话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鼓舞士气。
也是为明军火炮阵地强压做出的应对之策。
“轰!”
“轰!”
“轰~”
明军火炮再次咆哮。
因火炮阵地向前数十步,此时大半内城的民居都在明军火炮的射程之内。
而听到这火炮声再次响起,南面城门聚集的倭人百姓就好像那惊弓之鸟,心中恐惧似是不能隐藏,一个个面露焦急,低声埋怨道:“城主大人不是率兵出城捣毁明军火炮了吗?怎的此时明军火炮还能逞凶!”
“莫不是城主只是诓骗我等,城中也无将士出城。”
“我等不能留在城中白白等死,出城!我等要出城!”
焦急、恐惧、不安的情绪似墨汁浸入清水,在众人之间迅速蔓延。
原本被井上诞安抚一番,还稍有安定的众人,此刻愈发躁动不安了起来。
一个个不断朝城门方向拥挤,打算破开城门,出城逃难。
可也就在最前面的百姓被身后众人推着冲至兵卒跟前之时,驻守城门的井上一族将士手起刀落,直接斩杀了最前方的几人。
“城主有令,若有妄图逃城者,杀无赦!”
听到这些兵卒冷声斥道,百姓虽是愈发躁动不安,可终究无人敢冲到刀口前面,挑战将令。
不过这些人却也换了策略,人群中几名老者噙着眼泪,冲守城士兵悲声哭诉道:“你等父母妻儿也在其中,难不成你等就当真忍心见自家妻儿父母死在明军火炮之下?”
“我等手无寸铁,不能守城,为何不放我等出城?”
“娃娃们,求你们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城。”
“求你们打开城门,放我等出城。”
说话的功夫,在场百姓纷纷跪倒在地,不断哀求着守城士兵能打开城门放他们离去。
见此情形。
驻守城门的井上一族兵士也不禁有些动容。
毕竟他们自己的妻儿父母,恐怕也一并跪在人群当中。
此刻在让他们斩杀躁动百姓,他们却也是难以提刀。
“不准开城!”
就在城门兵士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咬牙放这些百姓,放混在其中的自家妻儿出城之时。
北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循声望去,来人并非城主井上诞,而是各部族的头领一并赶了过来。
“不准开城门!”
待行至百姓跟前,犬冢一族首领愈发厉声呵道。
旋即。
犬冢看向身前百姓,怒声呵道:“全因尔等胁迫,城主大人险些亲率领将士出城捣毁明军火炮。”
“若非野村将军拦下,恐怕此刻城主大人便已死在明军刀下!”
“城主当真没有出城?”人群中突然有人如此说道。
紧接着众人纷纷哀嚎出声,怨气弥天。
“怪不得明军火炮安然无恙。”
“他们这些老爷何时把咱们平头百姓的性命当一回事?他们躲在城墙后面,明军火炮自然伤不到他们,我等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等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你们守不住福岛城,那便放我等出城逃难!”
“我等要出城逃难!”
一时间,在场诸多百姓愈发躁动,甚至有人已经抢夺兵士武器,打算强行打开城门。
见此情形。
犬冢示意随行兵卒拉弓引箭,随着一阵破空声落,最前方的数百名倭人相继倒下。
“没出息!”
犬冢暗骂一声,扯着嗓子继续喊道:“城主虽未出城,可野村将军带领千余将士出城杀至明军火炮跟前。”
“千余名将士无一生还,斩杀明军无数!”
听到这话,在场百姓这才稍稍安静了些许。
犬冢见状,愈发朗声说道:“城主大人已有击退城外明军的法子, 只不过还要等待时机,以求全歼。”
“在此之前若还有人妄图出城逃难,以扰乱军心,视为明军细作,一并论处!”
语罢。
犬冢再次示意,身旁兵卒大步上前,将方才闹得最凶,夺走兵卒武器的百姓拉出人群。
当看到犬冢点头,那些兵卒手起刀落,将这些闹事百姓当着众人的面立时斩首。
和统帅城中各部,多是以安抚为主的井上诞不同。
犬冢不过统帅一族将士,他只需保证犬冢一族的忠心即可。
所以对眼前这些百姓,他处决起来自然也没什么负担。
总之他犬冢一族的将士挑人斩首,总不会选到犬冢一族将士的家人。
看到数十人被立时斩首,这些百姓也算意识到,眼前的犬冢不似城主井上诞那般好说话。
倘若他们再次暴乱,保不齐那杀才要下令将他们尽数斩首。
因此,经过犬冢的一番恐吓过后,那些百姓渐渐的也安静老实了许多。
“尔等速速返回城中,若仍在此处逗留,以乱民论处!”
“将军!将军!”
听到犬冢这话,一名百姓忙开口说道:“明军火炮接连不断轰炸城内,倘若返回城中我等只有死路一条!”
“求将军开恩让我等留在此地。”
“求将军开恩。”
“求将军开恩~”
看着面前众人纷纷朝自己叩拜请求,犬冢也不在乎这些百姓留在何处。
也就在他准备开口答应之时,身旁几名倭人头领却低声商议道:“这些个乱民此时安定下来,乃是因我等在场。”
“倘若我等众人不在,听到明军火炮声,保不齐这些乱民又要暴乱!”
“不错!”
简短商议过后,村上头领勒马朗声道:“尔等方才不是说,我各族将士躲在城墙后面,安然无恙?”
“既如此,尔等百姓也可登上城头,一同避难!”
“嗯.....”
声音落下,周围百姓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即便那话的确是他们方才所说,可让他们登上城头,他们也是不肯。
毕竟一旦明军开始攻打城池,首当其冲便是北面的城墙,那他们岂不同样死无葬身之地?
再者说了。
万一福岛城当真守不住,留在此处他们也能趁明军攻入城池之前,趁乱逃离。
可一旦前往北面城墙,他们还真是一点生还的可能都没有了。
“将军.....”
“就这么说定了!”
不等众人开口,村上当即说道:“南面城门不得聚集。”
“你等既要求生,便只有两个法子。”
“一!登上城头,与我等将士一同守城。”
“二!你等出城,捣毁明军火炮!”
语罢。
村上冲其他部族首领点头示意,随即众人驾马,径直朝北城门赶去。
安排好这一切,犬冢、村上等人脸上则是说不出的欣喜。
他们和井上诞本就不同,对待这些百姓,他们有的是法子约束和敲打。
真要说的话,若不是井上诞一再言说要照拂城中百姓,他们这些部族首领恐怕早就将闹事的百姓尽数斩杀。
他们各族将士舍生忘死,守在城中。这些百姓竟想要趁机逃出城去。
这样的情况,本就让各部族将士心中极不平衡。
毕竟他们内心深处,也想一并逃走,逃回京师,不愿与这福岛城陪葬。
所以镇压百姓不满,犬冢、村上几人甚至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日暮西斜,眨眼黄昏。
福岛城下,明军依旧随意跑马,火炮阵地也是每一个时辰发射一阵火炮。
明军大营中。
听杂宗次郎将福岛城内情况复述一遍后,李景隆眉头微皱,对福岛城也愈发重视了起来。
“这井上诞,倒还真有两把刷子。”
“少将军何出此言啊!”
杂宗次郎不解,紧跟着道:“大战在即,那井上诞甚至不能约束百姓。”
“更是被城中百姓胁迫,不得不出城冲击天朝火炮阵地,结果更是白白折损了千余名将士。”
“小人看来,这井上诞当真少些勇猛,很是优柔寡断。”
“并非如此!”
听杂宗次郎说完,李景隆站起身子,目光透过门框看向前方的福岛城默默说道:“千余倭人出城是受城中百姓胁迫?”
“本将以为倒不尽然!”
“且不说那千余倭兵出城一战,极大鼓舞了城中倭人的士气。”
“单是经此一役,我军威慑不在。仅凭这点对井上诞便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李景隆很清楚,此战过后,再想从内部瓦解福岛城便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此一战,城中倭人军心大振,井上诞对城中百姓也有所交代。
军心稳固,民心稍安。
接下来的福岛城也就只剩下军民一心抵抗明军攻城这一个选择。
“少将军。”
见李景隆如临大敌般,自顾自沉思也不开口。
杂宗次郎想了想,再次出声道:“少将军有所不知,若非出城之前野村强行拦下井上诞,如今死在城外的便不是野村,而是那井上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