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天后,温眠坐在她朋友的房间里,喝着甜丝丝的蜂蜜水,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竟然真的听了江白鸽的话,主动去找善金姐,表示能为她提供一些帮助。
更令她惊讶的是,善金姐不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真的对她敞开了心扉——就像赵姐说的,她一个人扛住这么多事情,却没人可以分担,实在是太累了。
有时候难免乱了阵脚,又把气撒到了女儿身上。
她每次这么做完都很后悔,但有时候那股气冲上脑门,她又实在控制不住。
现在温眠愿意主动向她伸出援手,她当然愿意接受。
而温眠伸出的“橄榄枝”并非简单的几句问候与寒暄,而是听从了江白鸽的安排——
她从自身境遇切入,说起准备换工作之前与父母闹了不愉快,每次说到正事就闹得不欢而散,一度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
后来她在一个学心理的朋友建议下,与心理医生恳谈了几次,学会了一些沟通的技巧,再去和父母说辞职、换工作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父母甚至比她想象的更理解她,因为心疼她刚出来工作还没赚到钱就要花一大笔钱租房,最后连押一付三的房租都替她交了。
说完自己的事,温眠就把这件事往简善金和她女儿身上带,说她俩其实都是很爱对方的,只是中间可能沟通不是很好,产生了一些误会,所以才两败俱伤,也许能找个第三人介入一下,会好很多。
这道理其实简善金很明白。
她叹了口气:“问题是,我愿意去看心理医生,小乐愿意吗?现在她已经觉得我想抛弃她了,如果我再说要她去看心理医生,我怕她会胡思乱想,以为我觉得她有病……”
但事实是,小乐就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而在心理方面的疾病,大家讳疾忌医,似乎是一种常态。
不止小乐介意这件事,恐怕连简善金自己,都介意。
好在这一点,江白鸽之前已经料到了,并且和温眠早就商量出了对策。
“那如果你只是带她出来见见朋友呢呢?”
“朋友?”
“解铃还需系铃人。其实我们都知道,小乐抑郁的根源,其实是与你的关系。相比让她一次次对着陌生人剖白自己,不如让她借由第三方,将她想说的话告诉你。”
简善金摇摇头,还是不太理解。
温眠耐心地解释:“简单来说,就是让我那个学心理的朋友假装成你的朋友,去跟小乐谈谈。”
出乎意料的是,简善金居然立刻就答应了。
温眠还想了好多劝她的话,甚至还问学心理的那个朋友要了一份硕果累累的简历,都没来得及用上。
那之后没过几天,简善金就说小乐同意了,愿意来见见她们的“朋友”。
她们约见的地方不是家里,而是一个主打疗愈、放松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不仅有大而柔软的沙发,好吃的零食,各种各样的饮品,还有书籍、温柔的音乐……
这个地方是温眠选的。
因为她之前每次遇到不顺心的时候都会过去一趟,待上半天或者一天,内心就会平静下来。
她相信小乐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为了让小乐敞开心扉,温眠还特意嘱咐简善金,中途可以以工作忙为由离开。
但简善金并不是真的离开,而是在隔壁的房间里——温眠会在那里陪着她,一起听小乐与伪装成简善金朋友的心理咨询师聊天。
这样非正式的聊天,反而更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虽然温眠对自己朋友的专业能力很信任,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她独自一人提前坐在房间,听着隔壁房间清晰但疏远的寒暄,心脏仍然扑通狂跳不止。
手里的蜂蜜水逐渐由温转凉,她多次确认手机已被调成静音,不会打扰到另一侧秘密计划的安稳推进。
过了十几分钟,房间门被轻轻推开,温眠看着走进来的简善金,在心底松了口气。
两人都没有说话,温眠朝她招了招手,后者坐在她身边,面前是一杯早已准备好的蜂蜜水。
她们挨得很近,仿佛这样可以抵御什么。
隔壁房间的对话大概在半小时后才出现实质性的变化。
小乐笑着说恐怕母亲工作忙,是来不及回来了。温眠的朋友却没有说话。
短暂的静默后,她们听见小乐说:“嗯,和以往一样,她又把我丢下了。”
温眠侧过头去看身边简善金的表情,动作却不敢太大,生怕打扰对方的情绪。
简善金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温眠的目光,她双手紧握着纸杯,表情有一种隐忍的凝固,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面部已能隐约看到熔岩快速流动的线条。
以小乐的这句话为契机,隔壁的两人顺利破冰。
母女相似,小乐似乎也忍耐了很久,开始滔滔不绝说起她内心的种种感受。
温眠听到简善金低声呢喃:“我以前只是猜测,没想到,她真的是这么想……她怎么会这么想呢……怎么会……”
这时,简善金转过头,与温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我这辈子放弃过很多东西,但唯一没放弃过的,就只有她啊。”
温眠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
隔壁房间,小乐与温眠朋友的对话渐入佳境。
温眠朋友并未摆出心理咨询师的探询姿态,也没有半分说教,而是在小乐说完之后,讲起了自己与母亲之间相爱相杀的过往。
仅凭声音,温眠都可以想象出小乐瞪大眼睛的样子。
或许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另类且孤独的被抛弃的人,却未料想亲子关系本就是人类永恒难解的谜题。
又过了一会儿,温眠听见隐隐的哭声。
和简善金对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小乐的声音响起,抽泣,有鼻音,哭泣的是她。简善金双拳紧握,想要冲出去,被温眠及时按住。
另一边,温眠朋友轻拍小乐的肩膀,又似乎把她抱在怀里,因为能听见沉闷的拍击与衣物摩擦的声音。
她说:“没事的,小乐,哭出来就好了。”
温眠察觉身侧没有异动,正想与简善金说说话,转头一看,愣住了:简善金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