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掌管天象历法,需要安置大量观天仪器;又因其在旧皇城近郊,无争地之虞,因此本朝建立之初,钦天监就圈占了很大一片地。
原先不少钦天监的官员将私宅建在钦天监的地面上,还有下层的官员开圃种菜,总之地多房多、乌烟瘴气。
陆景走马上任后,将被圈占的地收回来,给住在公署的中下级官员们发了点钱,打发他们搬出去住,原先的私宅则收为公用。大部分的私宅院子,都成了新设立的靖岁司的行署、官驿和营房。
闻茵被安置在靖岁司东侧的一个小院子里,与她共用这院子的是豫章许家的女弟子,名唤许心一。
豫章许家是修道世家,跟净明派祖师许天师似乎有些传承。许心一年方十九,姿容秀丽,落落大方。
当着陆景的面,许心一待闻茵热络亲切;可是陆景一走,她便阴着脸问:“姑娘不是陆侯的远亲吧?”
闻茵坦然道:“当然是啊。”
“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师出何门何派?”
闻茵莞尔一笑:“我家世代经营香药,并无师门。”
许心一逼近闻茵,盯着她说:“告诉你,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你最好给我放老实些,陆侯的天数奇门,我要定了!”
说完,她一抬手,从手心中飞出一根细细的墨线。
那墨线飞出五丈远,拴住院子里石井上的轱辘。许心一轻轻一扯,那轱辘轰隆应声断成两截。
闻茵吐了吐舌头,好言道:“好好,天数是你的,我不跟你抢。我只是来投靠表哥的。”
刚安顿好,闻茵正要去找陆景,催他查案子找人,却又来了一个人。
此人自称是靖岁司的主簿,名唤郭允非,是陆侯派他来带“大小姐”去看案牍的。
郭允非看上去已过知天命之年,大概是因为常年伏案工作,身形佝偻着,老眼昏花,鼻子上架着一副叆叇(眼镜)。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从八品主事,许心一见了他却毕恭毕敬。
闻茵疑心,郭主簿一定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否则以许心一的家世背景,不会对他如此敬畏。
看来这靖岁司里果然卧虎藏龙。
郭主簿带着闻茵去案牍库。
案牍库和簿记室连在一起。近午时,前厅厅簿记室的官员们早早回家吃饭歇息了,一个人也没有。
这前厅不算大。正午时光,昏暗的前厅,疏漏的瓦片,灰尘在如线的阳光中自由飞舞。
郭允非说,原先这里是钦天监排名第一的敬天司堆放天象记录的地方。他们嫌这里太旧了,就让给了靖岁司,自己领了一笔款子,另外新建案牍室了。
穿过前厅,闻茵才发现后面别有洞天。
此处是一个巨大的竖厅,房梁有三丈高,悬着十二个巨大的琉璃宫灯。
底下摆满了一丈多高的书架,足足有二十余排。在书架与书架之间,还摆放了书案,供查阅案牍者就近取读。
为了防火,案上都没有灯,全靠头顶的宫灯照明。
郭主簿说,那宫灯里燃的都是南海鲛人油,燃着火也一点都不烫,洒在纸上也烧不起来。
这些鲛人油,都是当年钦天监开司建府时,浑仪司的首任司丞从前朝皇帝的陵寝“顺”来的。
“啊,如此不光彩的事,不说了、不说了。”郭主簿将闻茵带到最里面一排书架,指着书案上如山一般的案牍说,“陆侯说,大小姐有不明之事,需要查阅案牍。若要明事,须先知人。这些都是与那晚夜宴相关之人的案牍,大小姐可以先看看。”
闻茵咋舌道:“这么多?!”
“不多、不多。”郭允非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不够的、不够的。”
他微微施了一礼,便转身走了,边走边叹道:“光看这些,怎么能看透京城人心呢?不够的,不够的。”
闻茵看着那人佝偻的背影,心中弥漫着重重迷雾。
看来要找到庭郁,并非几日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