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漫天……
时光在此时凝固。有人拨弄此地的规则,本应有序行进的现实在混乱之下变的毫无章程。
凝固住的一切中,唯有一人能自由行动。
女孩哼唱童谣,一蹦一跳,在血色雨点中穿行。这并非真正的雨,而是头顶这男人被捅成漏网后溅射出的残迹。
她抵达下方,看着所谓的施暴者和受害者。然后她微微一笑,脚底悬空,逐渐漂浮至和那男人同样的高度,然后,她将那只可怕的骨架手臂当作树枝,坐在上面。
用双手捧住男人的脸,这一瞬间,停滞的规则在男人身上失效,两人对视。女孩发出狡猾的笑声:
“需要帮助吗?大哥哥。”
“你居然是这种死缠烂打的个性吗?”饰非看清这女孩脸蛋时,发出叹息。
她因此继续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并搂住饰非的脖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执着一点为什么不好?”
“如你所见,我随随便便就能帮你摆平这个麻烦。”
“依靠什么?”饰非反问。
阿比盖尔并不作答,只是在她身后,虚幻的灵性一根一根,缠绕成一团乱麻。
透过义眼,饰非得以看见,那团巨大,空洞,无可名状的东西出现在阿比盖尔的身后,那东西所蕴含的灵性深不可测,可怕到光是注视都让人恐惧。
饰非有一种感觉,那是个永远不知饱腹感为何物的漩涡,任何存在,只要尝试接触,都会被其吸纳进去,直至湮灭。
“万物无何有。”阿比盖尔用扭曲的音节发出一道声音。那声音似呓语,光是聆听都让人觉得头疼。
饰非只听见最后这几个音节,他皱眉看着阿比盖尔,看着她身后那团虚无,然后,他转而看向已经变成怪物的司马宣。
他不禁说道:“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
“和这个可悲的男人一样,你也在觊觎这颗义眼。”
“你并不在乎将我放出来会如何,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被堕落者逼到无路可走,只能求助于你。”
阿比盖尔保持沉默。但她轻轻点头,并不避讳承认这个事实。
因为阿比盖尔身后的那团存在,义眼此刻像是块烙铁,强忍住这种异样的刺痛感,饰非又追问:
“但究竟为什么呢?”
“你都已经拥有这样的力量了,你为什么还在追寻这个东西?”
“那司马家也是,整个东国都被他掌握在手中,为什么他们也要对这东西这么执着。”
觉得饰非问了个愚蠢的问题。阿比盖尔又在咯咯地发笑。捉弄一无所知的男孩是最有趣的事。阿比盖尔用一只手撑住侧脸,仔细观察饰非的表情。
“大哥哥,稀有的珍宝谁不想要?不同的人多的是有不同的理由追求它。”
“对司马宣这样的术士而言,嵌在你眼眶里的这东西是所谓【血系的源流】,【术式的根脉】,其中隐藏着的信息曾燃烧了整个时代。”
“但对我而言……”阿比盖尔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抬起双手,向饰非展示忽然出现在她手腕上的枷锁,“对我而言,真可惜,就算我如此强大,这也是我现在能接触到的唯一能打开我牢笼的钥匙。”
“【旧君主】留在现实中的具象化的遗物本就难觅,更何况,还是一枚如此强大的遗物。”
“在大多数【旧君主】都已经沉睡的今天,你这样完美的钥匙已经很难找了,大哥哥。“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身后这孩子就只能空有一副躯壳,这实在悲哀。“
“所以你看,这不是件对你我来说皆大欢喜的事吗?“阿比盖尔身边灵性流速加快,由此所带来的影响是这个区域混沌的规则正在破碎。
司马宣巨大的身体发出轻轻的震颤。显然,他蠢蠢欲动,随时打算冲破牢笼,继续对饰非施以残虐。
阿比盖尔回头看了一眼,她又贴近饰非脸侧,轻轻耳语道:
“再不做出决定恐怕就没机会了。”
“我救你一命,你帮我脱困。我还能帮你带走一直以来困扰你的噩梦,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难道你真打算在那旧君主的噩梦中活一辈子?”
饰非始终不做答。在他眼前,世界在分裂。一边是阿比盖尔和正在颤动的司马宣,另一边,则是那个血色雨夜。
雨夜中的红色身影在泥泞中缓缓前进,正在向他走来。
两个世界的边缘此时出现了裂痕,这裂痕看上去虚幻又混沌,毫无疑问,这正是来自阿比盖尔的。哪怕饰非此刻并未应允,光是女孩在此存在,这分裂便已经开始。
是啊,这不是很好吗?这不正是种解脱吗?
这是个机会,让他能够得到片刻喘息,让他能从那困扰了十年之久的噩梦中惊醒,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难不成要继续像现在这样,当个怪物?
裂痕继续蔓延,伴随这个念头的滋生,它扎根的越来越深。阿比盖尔也觉察到这点,她放肆地笑起来。
耳边除了阿比盖尔的笑声,还能听见那天那场雨的声音。
饰非抬起视线,看向大雨。那一刻有好几道身影浮现在雨幕之间。
然后,这裂痕的蔓延便被停下了。阿比盖尔的笑声也跟着一起停下,她表情变的有些不解,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
“阿比盖尔,你说你被关在了笼子里。那你肯定想过一件事对吧。”
“你想过要向那些将你塞在笼子里的人复仇吗?”
阿比盖尔有些诧异,但面对这问题,她直言不讳,她说道:“当然,那该死的先驱,还有那该死的讹误,我会让其后悔所作所为!”
“呵,那你会躲起来,让别人帮你代劳这件事吗?”
阿比盖尔听完一怔,表情更诧异了,思维在这个问题之下停转,跟着一起彻底停下的,还有那分割世界的裂痕。
然后,那裂痕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回溯,两个世界转眼间就被重新缝合。当意识到在发生什么时,阿比盖尔看见饰非用尽全力从骨架手臂中挣扎出一只胳膊,用尽最后的力气,饰非从骨架上拔出一块镜片。
然后,他毫不犹豫,将这枚镜片插进自己的脖颈。
脖子上的主动脉被刺破了,血向外喷溅,根本不受控制。阿比盖尔看着这些血染红自己的洋裙,沾染她漂亮的脸蛋。
终于,她的表情变的扭曲又疯狂,她高声笑道:“疯子,诸葛饰非,你真是个疯子!”
“没疯到你这种地步,又怎么可能产生这种妄想呢?”
阿比盖尔用手接住那些喷溅的血,她周围的规则彻底松动,司马宣的咆哮声就在耳边,她发出最后一阵低语:
“但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疯子。”
……
……
雨夜,一个红色身影正向饰非走来。
头一次,饰非没有选择逃跑,也没有后退,他主动迎上去。
站在那血色身影前,饰非向其伸手。而对方也无比顺从,将自己的手放在饰非掌心。
双手相握,四周散落的雨丝停在半空。每根雨丝都是镜面,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血色身影并未身穿红色道袍,而是穿了身鸾凤服,披着红色盖头。
饰非选择拥抱了她。而她的回应和当时一样。
她将盖头掀起,将饰非的脸也遮在盖头之下。
——她给了他一个轻吻。
……
……
司马宣发现自己被贯穿了。
在不知何时,他堕落后巨大又糜烂的身体被一堆血色丝线贯穿了。
来不及反应,他就发现自己被切断了和现场这些镜面媒介间的联系。术式展开失败,而更可怕的是,因为他身上还在不断生成的镜片,那些血红色丝线还在源源不断,从镜面中蔓延出来,切割他的身体。
疼……哪怕是堕落后,司马宣也能感觉到扎心的疼。
他回忆起这个可怕的场景曾在哪儿见识过……在百老汇剧院,在他们一起面对那红衣恶灵时,他也失去了所有的施术手段。
脚下血迹逆流成河,在不断堆叠的血泊里,司马宣藏在镜面中的眼睛惊恐地发现那血色的影子从其中缓缓浮现。
是的,十三娘,那个来自戏中的虚构恶灵,便是此刻他所遭受的一切伤痕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