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区的临汾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距离学校不远,手机导航显示坐公交车过去最快,749路公交耗时半个小时,只需要1块钱,刷公交卡更便宜,6毛钱,上车的公交站就在习羽租住的公寓对面。
周三起了个大早,习羽在楼下的公交站台等车,从习羽的公寓到要去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有三路公交可以到,最慢的118路需要50分钟,习羽眼看着118路车来了三辆都没等到最快的749路公交。
习羽看了眼手表,她已经在站台站了十几分钟,还真是想要等的那班公交永远不来,就在习羽决定要上下一班118的时候,等来了749路。
赶上早高峰,公交上拥挤不堪,习羽难以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随着到站被上车和下车的人群裹挟着往后门走。
不愧是早高峰的一线城市,这趟导航显示最快的749路用了近50分钟才把习羽送到了目的地。
下了公交,习羽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按着导航过了马路转了个弯,社区服务中心前的这条路在维修,半条街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习羽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对过的汤包馆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施礼晨。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十几分钟,习惯了地铁,低估了早高峰对公交的威力。”
施礼晨将手里的一袋早餐在习羽面前晃了晃。
“吃不吃?我们约定的时间比要求的时间早了半小时,现在也还早。”
习羽接过那袋早餐,和施礼晨坐在汤包馆前的花坛围边的瓷砖上,小心翼翼的咬开那个带汤的大肉包。
汤汁是甜的,豆浆也是甜的,隔着半高的围墙看过去,能看到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浅粉和深粉色相间的外墙,习羽的心情好了不少。
“以前总在民国谍战片里听过闸北区,现在人在这里感觉很奇怪。”
“听说闸北区快要撤销了,要被并入静安区。”
“这是郊区要变市区的节奏。”
吃完早餐,两人进了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满院子浓烈的桂花香味扑面而来,这里是国内第一家开设安宁疗护病房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还没进门,习羽就被楼门前的「人道 博爱 奉献」六个红色的大字引去了目光。
「humanity人道」,作为传统医德的精华,习羽很少在医院看到这个词语被写在第一位,这一刻习羽在记忆里搜寻不到别的医院里的楼前标语都写了什么。
二楼是安宁疗护病区,习羽在病区的会议室见到了全勤的小组成员和志愿者们,会议室不大,护士长已经分配好了,他们在会议室里乖乖的等着被各自的领教护士带走。
一个高个子的中年护士急急忙忙的进了会议室,习羽和施礼晨被她点名叫走了。
还没做好足够的准备,就被带教护士带进了办公室,放下个人物品,边跟着她做基础的准备,边听她讲。
“我是你们的带教护士,叫我吕护士就好,我目前在照顾的临终病人有五个,其中有一位病人的预计生存期只有两周了,你们俩要做好心理准备。”
习羽和施礼晨相互看了一眼,心里了然,他们在安宁病房的实习期正好就是两周,他们很有可能会陪伴那位病人走完最后一程。
赶得巧,这天是重阳节,带教的吕护士只是大概的介绍了她照顾的几个病人,带着习羽和施礼晨去了活动的区域装扮。
重阳节,重九,登高敬老,在安宁病房里老年人占了绝大多数,只有零星的几个小孩和年轻人,他们很重视这个节日。
服务中心预定了一车的菊花刚好送到了病房楼下,刚好适合习羽他们这群新来的实习生,争着抢着将带着花盆的菊花搬到病区。
“一直以为菊花只有白色和黄色,没想到各种颜色都有。”
搬完花后,习羽看着一盆盆鲜艳的菊花盆栽感叹。
“一会让桑奶奶带你们认花,我们这里不犯忌讳,每年这时候都会买一车菊花,各种种类都有,耐养耐看还便宜,它是花里最坚强的品种,养的好了能留很久很久。”
吕护士带着两人来到了桑奶奶的病房,桑奶奶是退休的产科医生,胃癌晚期,是她刚刚说的预计生存期只有两周的那位病人,她的丈夫也是一名退休医生,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谁都不记得只认识桑奶奶。
卫生服务中心将他们两人安排住在单独的病房,两个人从桑奶奶确诊胃癌晚期的时候就住进来了,当时医生的下的诊单上写着桑奶奶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到今天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快四个月了,桑奶奶的身体状况也一天比一天差。
“奶奶好,爷爷好,我是实习生习羽,你们可以叫我西西。”
桑奶奶躺在病床上,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习羽嘴甜,在吕护士介绍完后立即就问好,还不忘给施礼晨使了个眼色。
阳光很好,从整面的窗户射进半个屋子,习羽和施礼晨甜甜的问候带来了青春的气息,吕护士本就带着笑意的脸上笑意更浓。
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设立安宁疗护病房开始,吕护士就在这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了,十年间,前前后后她送走了几百个病人了,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陪伴病重的病人,日复一日的给他们最后的生活添一抹色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不太喜欢短暂停留的实习生,以前接触了太多不懂得敬畏死亡的年轻人。
听到两人带着朝气的问好,吕护士有预感这两个大学生会不太一样。
桑奶奶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很健谈,爷爷将习羽误认成了他们的孙女,桑奶奶就配合着拉着习羽讲述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
吕护士时不时插一句嘴,顺带着将营养液接入桑奶奶的留置针上。静脉穿刺的留置针,输入营养液后胳膊会疼,桑奶奶已经习惯了这种疼。
桑奶奶的病房没有专门的护工,所有的护理工作都被吕护士承包了,听桑奶奶讲,习羽才知道吕护士当年是她接生的,生下来脐带绕颈差了一口气差点没救回来,是她们几个医生坚持,才把吕护士从鬼门关硬拽了回来。
吕护士特地要求自己来照顾他们,习羽按照吕护士的要求给桑奶奶用温毛巾擦拭着身体,施礼晨帮吕护士给爷爷洗澡。
施礼晨推着桑奶奶的轮椅,习羽被爷爷拉着手,去了重阳节的活动区,现场被布置的很温馨,满眼的粉色。
“那盆白色吊花瓣的叫瑞云殿,抱团的叫牡丹菊染了些绿色,香槟色的那盆叫无终之秋……”
桑奶奶一盆一盆的给习羽介绍活动区的菊花盆栽。
“奶奶喜欢哪一种菊花?”
“西西喜欢哪一种菊花?”
桑奶奶握住西西的手,两双同样纤细的指节交叠在一起,枯槁的手背与奶润的手心对比明显,紧握在一起捏住了一场生机。
“我更喜欢野菊花,玛格丽特,生于杂草间,盛开于春季,活泼快乐。”
桑奶奶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黄菊和白菊,“我喜欢祭祀菊花,它们被常用于祭奠,甚至连名字都起的很随意,它本来没有任何的含义,人赋予了它沉重的意义,表达对逝去人的追思感,承载很厚重。”
桑奶奶的话说的很淡,在花簇中显得特别安详,习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面对死亡的坦然和从容,她迎接了那么多新生命,走在生命的最后一时光时,习羽从她是身上仿佛看到了一束光。
因为来了他们这一批实习生,食堂的大厨拉着他们一起做起了重阳糕,小组内半数以上的学生平常连厨房都没进过,还真的让他们有样学样的做出来了。
刚出蒸锅的重阳糕散发着淡淡的糯米香,搭配着甜而不腻的红豆沙和糖桂花,口感绵软湿润,不沾牙少油又少糖很适合这里的人吃。
习羽哄着爷爷吃了几块,他很爱吃,脸上透着惊奇和骄傲,嘴里不断重复念叨着,“囡囡好棒”,还一直对着习羽比大拇指。
和习羽设想的不太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粉色的,氛围轻松又热闹,病患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家都好像忘记了他们身上带着不可战胜的病痛。
安宁疗护病房只接受生命期限三个月以内的晚期病患,重阳节的活动并没有太多的活动,因着他们这群实习生才显得闹腾了些。
习羽和施礼晨将爷爷奶奶带回了病房,桑奶奶的身体状况不佳,回了病房就睡下了,病房里没有任何的医疗设备,粉色的床单被罩上印着卡通熊的图案,习羽给奶奶掖了掖被子。
爷爷执拗的坐在桑奶奶的床边,拿着水果刀削了一个又一个苹果,削到第二个的时候习羽想去阻止,被吕护士拦下了。
“这篮子苹果买来就是给他削的,削完他自己会把苹果在病区分掉的。”
病区里能自主进食的病患不多,施礼晨陪着爷爷将一篮子削好的苹果分给了护士和前来探望的家属还有一些实习生。
桑奶奶入睡的功夫,吕护士带着习羽和施礼晨去接新的病患,几天前她护理的一个中年人离世空出了一个病床。
习羽推着轮椅等在卫生服务中心门口,等了有一会,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前,一个精神疲惫的看起来没多大的女孩搀扶着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士下车,施礼晨连忙过去搭手扶住。
“这里能让我早点走吗?求求了。”
坐在轮椅上,女士看向吕护士,空洞的眼神中突然聚出了一丝光亮。
“你女儿说你在医院几天没睡好觉了,我们先睡一觉,这里很安静。”
将女士安置在病床上,喂了些安眠药,看着她缓缓的睡去,她的女儿瘫坐在病窗前的座椅上,看着这个安静、干净、舒适的病房,感叹道,“能让我妈妈走得舒服点吗?医生说她的癌症腹腔转移了,没有什么治疗的希望了。”
收治这个病人是个巧合,是这个小女孩直接打电话到卫生服务中心的,她的家就在附近,她们是从医院办了出院后直接过来的。
“你多大了?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吗?”吕护士问女孩。
“十四岁,我爸爸他不管我妈妈的,他每天只知道喝酒。”
女孩的身体紧绷,眼角压抑着泪水,下垂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病房里另一个病床上的小孩醒了,一声清亮的哭声穿破整个病区,吕护士连忙把她抱起来安抚。
坐在女孩一旁,习羽用指尖碰了碰她紧握的拳头,女孩下意识的躲避,目光迎上习羽递来的一块重阳糕。
“重阳糕吃不吃,我们今天自己做的,很好吃。”
女孩没拒绝,拿起重阳糕小口的吃着,边吃边流泪,习羽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什么安慰的话都讲不出口,语言在此刻显得多么贫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