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德和陆远在南京城外一座花园相见。
两人于湖中心长廊缓缓踱步,等到湖心亭时互相落座。
陆远说道:“顾老看到那篇货币论了吗?”
“看见了!”顾正德点点头。
“顾老觉得,那篇文章里面说的对还是不对?”
“你觉得呢?”顾正德没有回答,反问说道。
陆远打了个哈哈,“你我认为对不对都不重要,但姚哲肯定心虚,不然为什么要我们将宝钞捏在手中一个月不准花出去呢?”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陆远追问道:“我换个问法,假如真的有准备金,顾老你会把银子换成宝钞吗?”
顾正德哈哈一笑:“狡猾,狡猾啊。”
“那你会不会呢?”
两人谁都有些顾虑,于是一拍即合,打算按照诸葛亮和周瑜在三江口的老故事来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们蘸了点茶水,在湖心亭桌子上写下一个字,而后将手同时打开。
“不会!”
“不会!”
每个人写的都是不会。
微风吹过,桌子上的字迹很快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顾正德道:“准备金?”
“朝廷的底线就是永远没有底线!”
“谁要是信这个谁就是傻子。”
“对于朝廷来说,准备金永远不够,宝钞本就是为了弥补国库亏空而提出来的。”
“你想要让亏空的国库拿出一部分钱放在那里永远别动?”
“想太多了吧!”
“更何况,对于朝廷来说,宝钞不过是个手段而已,就算宝钞崩溃了,也不会伤及到根本,因为还有其他方式替代。”
“可在宝钞崩溃的过程中造成的阵痛对我们来说却是无法承受的!”
“相较于宝钞司,我更愿意相信银行,假如他的银票发行多了造成挤兑,银行就会崩溃。”
“银行的利益和银票完全一致。”
“这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花园,我就不会承认自己说过了。”
陆远问道:“那,您的宝钞已经花掉了?”
“时间够长了,也够给他面子了吧!”
“难道你的还留在手中?”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又过去了五天,市面上没有任何变化。
东宫。
司礼太监宋和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姚哲迈步出班,挑衅的看向欧阳韶:“殿下,事已至此,情况非常明显了。”
“那篇货币论只是欧阳韶放出的障眼法而已。”
“他故意无中生有,为的就是阻挠朝廷发行宝钞的大政!”
“身为户科都给事中,心头盘算着的却是银行内的一些蝇头小利!”
“此等是非不分,无君无国之人,臣以为,当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欧阳韶都不想回答姚哲的话,在他眼中姚哲是那么恶心。
他是怎么颠倒黑白并且不会脸红的?
“有些人,满嘴忠君爱国,却一肚子都是诡谲!”
“侍郎大人,忠君是做出来的,不是嘴上说出来的!”
“也不是你的声音大,大伙就该听你的!”
姚哲言道:“少在那东拉西扯!”
“回答我,市面上可曾因为宝钞而显露出任何的混乱?”
欧阳韶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之色:“哼!”
“大街小巷早有传闻,你姚侍郎要求所有商贾一个月之内必须将宝钞捏在手中,不准花出去!”
“如今应天府市面上居然看不到一张宝钞。”
“这也算是发行吗?”
“姚侍郎,你能控制大商贾一个月,难道还能控制他们一辈子吗?”
姚哲再次加大声音,显得自己气势雄浑:“你诬陷,你诬陷!”
“这是朝廷,不是坊厢街头。”
“朝廷说话要讲证据,假如市井流言也能当真,那我们不如直接都坐到老头老太太身边上朝得了。”
“他们的消息可灵通的多。”
欧阳韶道:“那市面上怎么一张宝钞都看不见?”
姚哲反驳:“你不是说有什么公理,劣币驱逐良币吗?”
“宝钞由朝廷发行,代表着皇上的信用。”
“吾皇从滁州而起,南征北战,所过之处兵稍精,食稍足,民稍安,相比蒙元皇帝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蒙元中统钞崩塌,不代表我大明宝钞就会崩塌。”
“那些商贾有感于皇上天恩浩荡,都将宝钞贮存了起来,这难道不行吗?”
“或者他们早已经花了出去,小商贾百姓也将宝钞保存了起来,这正是我大明朝廷在万民心中的地位!”
“也是立万世之功根基!”
“货币论中有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纸币本质就是信用。”
“上次朝议,你上来就将宝钞比喻成中统钞,金朝宝钞,前宋交子!”
“难道在你心中,皇上的信用就和妥妥帖木儿,海陵王,宋徽宗一样吗?”
“你居心何在?”
欧阳韶气急说道:“别人都说姚侍郎有一张伶牙俐齿,今儿我算见识到了。”
“可结论别下的那么早,你能控制多长时间?”
“等宝钞真正流通出来如果和你现在说的大相径庭,那会你又该怎么解释?”
姚哲问道:“你可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欧阳韶向前一步,两人几乎快鼻子贴着鼻子,气势都没有丝毫的减弱。
“我没有说过皇上的信用和宋徽宗那等昏君一样,可百姓之心有如滔滔江水。”
“蒙元中统钞刚刚崩塌,百姓已经受过一次伤害,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傻子也明白。”
“宝钞和中统钞在制度上又没有任何区别,无法兑换,无法交税,以出钞为便利,以入钞为忌讳。”
“商贾无法交税他们便不会要,小民拿到花不出去,只能烂在自己手里!”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损坏皇上的信用!”
“难道你就视而不见吗?”
姚哲骂道:“你胡说,你胡说!”
他早就想好了,今儿必须把欧阳韶斗倒,把套在自己身上的那个枷锁去掉。
至于宝钞贬值的问题,小民懂什么是非啊。
他们只要看见官员被杀就会欢呼喝彩。
到时候抓住几个商贾,再从户部挑一个官扔出去,就说他们勾结谋利处死便是。
自己不仅完成任务供应了军需,还给皇上和百姓面子上一个交代。
这就足够了。
至于小民和小商贾利益受损?谁在乎?
当年皇上鄱阳湖大战需要二百条船只,李善长造了三天才造出五十多条,差的远呢!
胡惟庸直接发出悬赏,说是只要把船送到安庆府他就会花十倍银两将其买下,江浙商人闻风而动,结果船去了就被扣下!
鄱阳湖大战赢了,胡惟庸升官发财,这就是结果!!
正因为有这么多的官僚思想,所以宝钞的发行才决计不可能成功!
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劫掠民财去的。
两人唇枪舌战,斗的不可开交。
“殿下!”
“殿下!”
门外一个小黄门急促跑来,手中举着一封带有三色关防的信封。
那是八百里加急!
“怎么了?”
小黄门跪倒在地,“殿下,苏州民变!”
“什么?”
民变可不是小问题,宋和赶忙将信封递了上去,朱标一把撕开,翻阅奏疏读了起来。
此为苏州知府韩宜可上奏。
里面清清楚楚讲述了民变的原因!
朱标双眼轻轻眯起,见姚哲还在那里和欧阳韶对峙,用力将奏折向着他额头砸了上去!
“蠢货!”
“还在那斗鸡呢?”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