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一骑快马奔入城中,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摇摇晃晃,栽倒在城门洞中。
当值的小旗官见是塘骑,急忙解下骑手的背囊,命手下飞速呈往总督衙门。
已是黄昏,张国维刚处理完移杭州府城周边村镇百姓入城的事情,正准备收拾一番,晚上宴请城中豪商富贾,想办法将潞王送来的古玩字画全部兑换为白银。
忽然一封染血的塘报送到了他的案头。张国维心中一惊,急忙拿到烛光前,看了起来。
塘报是德清县送来的,清军先锋刘良佐部三千人攻破武康县,知县坠城自尽,余官皆降。目前刘良佐部正驻兵武康县修整,等待清军主力。
看罢,张国维翻出南直隶舆图看了起来,武康已破,德清孤城难守,坚持不了多久,若是清军急攻,恐怕一日内便会失守,三日内,便会进抵塘栖,兵临杭州城下。
张国维一时心情沉重,坐了一会儿,他拿起塘报,出门直奔潞王府。
天色暗的很快,街上人流不息,但人人面色惶惶。
潞王府,朱常淓正在后花园中与唐王楚王商议明日前往郑鸿逵营中的事情。
“启禀监国,张督抚求见。”府中的侍卫来报。
“请至此处。”朱常淓知道,这么晚,张国维亲自来见自己,一定是大事。
楚王和唐王见状,纷纷起身告辞。
不久,张国维匆匆走来,行过礼后,便直接向朱常淓汇报了武康失守的消息。
“武康失守,看来清军最迟五日内便会围攻杭州了。”
“快的话,仅需三日。”
朱常淓点点头,不过他猜想清军应该不会急攻杭州,因为清军南下以来,一路连战,长途奔袭,军力疲惫。大概率会等待偏师汇集后,再合力进攻。
看来等不到明日了,今夜就必须将郑鸿逵的舟师捏在手中,他已经命人查探明白,此刻,钱塘江上,郑鸿逵已经汇聚了三千余镇江溃兵,是一股不小的战力。
“监国......”张国维欲言又止。
“玉笥有话但说无妨!”朱常淓知道张国维亲自前来必然不可能只是送个消息。
“臣斗胆,自请总揽杭州战事,请监国赐便宜行事之权!”张国维跪拜道。
朱常淓思索片刻,心中明白了,现在杭州城成为了大明的中心,各种牵制太多,让张国维这个督抚有些放不开手脚,且不说自己这个监国,还有首辅马士英在。
现在在杭州的弘光旧臣不少,自己迟迟没有大肆任命的原因就是不希望在这种关键时刻有太多内部纷争。
“玉笥快快请起,此事是本王疏忽了,本王随后便发谕旨,玉笥只管做事,剩下的本王替你挡着!”朱常淓扶起张国维,其实在刚才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转念便心中自嘲起来。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张国维起身,郑重再拜,慷慨道:“多谢监国对臣的信任,臣必不负所托!臣就先告辞了!”
“本王也要去郑鸿逵营中走一趟,就不送你了。”朱常淓背着手,点头道。
“监国何必亲往,这太危险了!”张国维急忙劝道。他知道郑鸿逵在江上收拢溃兵,此时他的营中肯定是鱼龙混杂,潞王亲自去,实在是不保险。
朱常淓却摆摆手,胸有成竹地说道:“为了大明,将士们可以浴血搏杀,本王身为朱家子孙,岂能缩在后面?”
张国维沉默,心中感慨万千,躬身郑重一拜,转身脚步轻快地没入夜色之中。
......
就在朱常淓前往城南钱塘江边之时,位于城东的马士英府邸中,收到了一封书信。
书房中,烛火明亮。
阮大铖,张秉贞,马士英正在商议劝进之事。
在书房角落里,还有一个年级稍大的文官,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老爷,有书信到。”
马士英神色一变,盯着几人看了一会儿,才冲着阮大铖示意。
阮大铖离门最近,于是便起身去拿。
拿到信的马士英扭头看向了坐在角落的文官,说道:“黄尚书,这里没什么事了,请回吧。尽快上书,请监国进帝位,此事宜早不宜晚。”
一脸冷峻的黄道周默默点点头,便起身告辞,出门离去。
穿行在马府青翠秀美的园子,黄道周一脸悲悯,回望马士英的书房,心中猜测着那封书信的来头。
黄道周走后,马士英拆开了书信。细细读完,沉思不语,将信递给了张秉贞,阮大铖也走上前一起观看。
“嚯,豫亲王的亲笔信!”阮大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般惊呼道。
马士英瞪了他一眼,开口道:“高官厚禄招揽我等,怎么,集之心动了?”
阮大铖挠着头嘿嘿一笑道:“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吗?给谁做都一样,只要让我荣华富贵一辈子就行。”
张秉贞闻言,讥笑道:“你真是读书人的败类,不忠不孝!”
“嘁,南京那帮老朱家的勋戚贵族都降了,我如何降不得?张符之,你清高,你了不起!”阮大铖回怼着,心中确实对张秉贞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十分不屑。虚伪,实在是虚伪。
“行了,这信,谁要降谁拿去。”马士英将豫亲王多铎的亲笔信放在了桌上,起身走到门前,又回头道:“估摸着再有三四日,清军便会抵达,要出城就抓紧,否则张国维一旦闭城,就不好走了。”
说完,马士英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张秉贞则是看了一眼桌上的信,有些犹豫,沉思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拿,起身径自离去。
房中只剩阮大铖,他围着那封信左转右转,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转了半天,终于伸手将信塞入了怀中,然后贼溜溜地出了书房,急匆匆离开了马府。
......
此时的张国维正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宴请豪商富贾们,募捐银两。朱常淓也带着楚王朱华壁在王府侍卫的护卫下抵达了钱塘江边的郑鸿逵兵营。
戌时中,杭州城东北,艮山门。
张煌言正手持令牌,叫开了城门,一身酒气进入城中。
“多谢了,诸位辛苦了!”
“大人客气了!”
与当值小旗寒暄几句,张煌言正要回总督衙门,转身却见一架马车缓缓驶来。
小旗官眉头一皱,亲自上前拦住车架。
“何人胆敢犯禁出城?”小旗按着腰刀喝问道。
只见马车帘子掀开,阮大铖硕大的脑袋伸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块兵部令牌,口中蛮横道:“瞎了你的狗眼,认不得兵部令牌?”
那小旗接过手下递上的火把,凑近看了看,随即便笑道:“还真认不得。”
“放肆!”阮大铖怒道。心中却犯起了嘀咕,自己这令牌可是货真价实的,只不过是弘光朝所铸,寻常的兵丁哪里分得清,见到兵部令牌只会行礼让路。今儿这小旗难不成还是个文化人?
就在阮大铖心中疑惑之时,却听那小旗幽幽道:“半个时辰前,监国有令,自接令起,浙直军政要务悉数以王府印信及总督令箭为准,凡此之外,一律无效。”
阮大铖登时色变,暗戳戳地收回了手中的令牌。
“哦,对了,这位大人,您难道没接到监国谕旨?”小旗官冷笑道。心中已然认定眼前之人有鬼,偷偷向四下士卒暗示将马车围住。
张煌言在一旁看的饶有兴致,时不时打个酒嗝儿,他认得阮大铖,每次拜见潞王,这家伙都会把屁股撅的老高,让他印象深刻。
“这不是公务紧急,着急出城,所以没有接到嘛。”阮大铖拉着脸,故作姿态道。
“监国谕旨,杭州诸事俱交总督衙门署理,授张督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大人要想出城,得先有总督衙门的令箭才行!”小旗官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四周,见手下已经将马车围住,便不再废话,直接大声喝道:“将此人拿下!”
阮大铖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爬上车的士卒直接拖下马车。
一脸懵逼的阮大铖被压在地上,他没想到这小旗这么勇,说动手就动手。正在挣扎的他恰好看见了不远处看热闹的张煌言,急忙高呼:“玄着兄,救我!”
却见张煌言大笑着摆摆手,大声回道:“喝多了,不喝了不喝了!”,随即便假装醉酒,晃晃悠悠地远去。
阮大铖被捆了个结实,看着装傻的张煌言,愤愤道:“读书人不救读书人,你算什么读书人?呸呸呸!”
啪!
小旗官一个大嘴巴子扇来,不耐烦地骂道:“犬吠什么?实话告诉你,张督抚早就密令重点防着你们这些个旧官跑路了。”
“汪!”阮大铖被一巴掌扇的七荤八素,见小旗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竟然发出了一声狗叫,一口咬在了小旗手上。
那小旗正要教训阮大铖,就在这时,另一架马车飞驰而来。
“速速住手!马首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