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底牌!
绍兴府城,清晨。
平水镇,青山绿水辛苦地,黄草红花碧云天。
棕马嗤鼻,老农说笑。
朱大典坐在田垄之上,看着正在田中忙碌的僚属,心中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眼前的土地,是平水镇需要清丈的最后一块田地了,其余的已经全部完成登记造册。
今日便可大功告成,返回府城歇口气了。
这方田地的主人是个白发老者,只有夫妻二人,家中的孩子参加了钱肃乐的义军,现在正在杭州京营效力。
他们家的地契是捏在自己手中的,但田地依旧被侵占了不少,还好家中就他们老两口,所以勉强可以度日。
现在朝廷来查缺补漏,老农开心极了,拿出了自己珍藏了许多年的黄酒,招待这些清丈的胥吏官军。
见朱大典坐在田垄上,老翁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黄酒走了过来。
“大人,喝口黄酒去去湿气吧。”
白头老翁双手将酒敬上,朱大典赶紧接过。
“老人家,多谢了。”
虽然是湿寒的清晨,但朱大典心中确十分轻快温暖。
老翁憨厚一笑,摆摆手说道:“朝廷为我等小民补齐田亩,乃是天恩,这点小小的酒水算不得什么。”
“日子,会好起来的!”朱大典点头笑道。
老翁缓缓蹲在朱大典身边的地上,笑呵呵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充满了憧憬。
朱大典慢慢品着手中的热酒,两撇小胡子微微上扬。
这时,有快马赶到,正是绍兴府班头。
“朱大人......”那班头神色紧张地附耳一番。
朱大典顿时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
“当真?”
“千真万确,卢大人请您火速回转。”
心中大惊的朱大典赶忙将手中的酒碗塞到那白头老翁的手中,然后急忙上马,带着亲兵扬长而去。
那老农看着走的匆忙的朱大典,又低头看着手中那还温热的酒碗,低眉叹息一声,喃喃道:“真的会好起来吗?”。
......
绍兴府衙。
卢若腾正满脸焦虑地在公堂中打转。
于颖坐在堂中,眼睛也随之而动。
今日一大早,卢若腾刚刚坐堂理事,就接到了急报,说是城外来了大队人马,仪仗旗牌,鼓号响鞭,浩浩荡荡开进了城中。
卢若腾赶紧派人前去查探,这才知道这部人马有千人,铠甲鲜亮,看上去十足精锐。
他们自府城东门入城,一路行至谢雨宅邸附近停下待命。
前去查探的人也没搞清楚这是谁的人马,只说是看到了有贵人进了谢雨的宅子。
这一下子把卢若腾整蒙了,他左思右想,觉得此事蹊跷,于是便派人急招朱大典回城,生怕他再出事。
“浙东还有何人手握兵马而未附朝廷?”卢若腾问道。
于颖低头思索片刻,答道:“定海总兵王之仁,但此人一直在宁波府定海周边活动,应当不是此人。”
“王之仁?看朝廷邸报说此人部下被舟山黄斌卿部吞并,现在不知去向了。”卢若腾恰好在之前的邸报上看到过此人的名字。
“谢雨应当不会请个总兵来,总兵不够格。”于颖直言道。
真要是王之仁,他带个一千兵能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对抗朝廷?
平水镇的清田已经完成,分散在各县乡的兵马都撤回了府城待命。
还有黄得功五百精骑坐镇,谁敢造次!
“那还有何人?”卢若腾毕竟没有于颖了解本地情况。
于颖张了张口,却又犹豫了。
卢若腾一看,便知于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颖长直说便是。”卢若腾坐回了公案,严肃道。
“还有一人......”于颖抬眼看着卢若腾道:“台州,鲁王。”
卢若腾瞬间茅塞顿开,仔细一想,如果是这样,自己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能解释的通了。
他此前就怀疑这平水镇十万亩隐田背后另有其人,没想到竟然是台州的鲁王殿下!
“难怪谢雨敢和咱们叫板啊!”卢若腾不禁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若是鲁王为谢雨站台,他还真拿鲁王没办法。
而且若是鲁王上书朝廷,到时候还不知道潞王态度如何。
万一潞王殿下为了浙东稳定,顾全大局而选择退让一步,温和处理此事,那平水镇好不容易清丈出来的田地还能保得住吗?
卢若腾越想越心中焦虑,怅然而叹,对于颖说道:“鲁王居台州已有一年,藩地经营日久,羽翼渐丰,当此风起云涌之时......”
于颖默默点头,卢若腾未说出来的话他心中了然,鲁王虽是南下寓居台州,但后来弘光皇帝命他驻守台州,这就相当于给了他很大的权力,而且细细想来,弘光皇帝这其中恐怕也是别有深意。
眼下潞王监国不久,还未称帝,像鲁王这样奉命驻守一地的藩王很难不心存他想。
“藩台,事不可为也!”于颖苦笑道。
眼下清军攻略江南,朝廷不能后院起火,兄弟阋墙,白白给了清军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无论怎样想,潞王监国应当都会妥协吧!
如此,清田之策恐怕要付之东流了。
正当时,朱大典匆匆归来,尘土满身,衣袂带风。
在堂前阶下刮了刮靴底的泥土,朱大典着急问道:“闲之兄,谢家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刚入堂坐定,就听卢若腾说道:“谢家背后,是鲁王殿下。”
朱大典刚刚端起的茶杯瞬间停在了嘴边,愣了许久,瞬间没了心思喝茶,又将茶杯放回了原处。
他是聪明人,自然很快想通了前前后后许多关节之事,小胡子不禁微微颤动了起来。
“闲之兄,我朱大典可是实实在在将那平水镇走了一遍,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这双靴子可沾满了那和着辛酸泪的泥土啊。”朱大典皱眉有些激动道。
卢若腾沉默,朱大典此人小毛病不少,可是大事上却从不含糊,他知道这清田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所以在此事上格外上心。
正如他所言,他堂堂浙江布政使司右布政使,亲自到乡里去,到田地中督办此事,好不容易将国策施行下去,现在却半路杀出个鲁王来,怎叫他能心中平静!
“眼下这个时候,不宜与鲁藩撕破脸啊!唉!”卢若腾叹气道。
鲁王朱以海全据台州府,尚不知其真实的势力全貌,贸然撕破脸,弄不好会两败俱伤。
朱大典也知道卢若腾说得对,可就是觉得心里憋屈。
堂中三人都有些沮丧,一时无话可说。
忽的,靖南侯黄得功威风凛凛地从衙门大门中走了进来,脸色沉毅,虎步生风。
“诸位大人,方才接到京营方总督军令,命在下率本部营兵移驻新昌,特来向几位大人辞行!”黄得功向堂中几人一一行礼道别。
“新昌???”于颖惊问道。
“正是!”黄得功肯定道。
卢若腾与朱大典对绍兴府地界还不熟,于是两人在公案上展开舆图急忙查看起来。
这一看,两人心中大震!
新昌县,位于绍兴府东南方,濒临东溪,北有四明山,南有沃州山。
最要紧的是新昌县在绍兴与台州两府界线附近!
驻兵在新昌县,往南兵锋便可直指台州府的天台,临海!
“敢问靖南侯,可是麾下五百精骑往之?”于颖忙问道。
“非也,监国调本部两万营兵已经直奔新昌了,在下要前往汇合!”黄得功摇头解释道。
卢若腾一听,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潞王竟然早有预料,提前做了部署,他人在杭州坐,却运筹帷幄在千里之外,这是何等的韬略!
发京营兵两万震慑鲁藩,好厉害的气魄!
朱大典不禁瞬间扬眉吐气起来,潞王殿下果然是厉害,这下看你鲁藩敢不敢接招便是。
黄得功不愿耽误路程,向几人辞行后便迅速离去。
于颖却是又面色痛苦地说道:“外患未平,宗室却大起干戈,这样只会伤了民心啊。”
卢若腾面色也是凝重,这个问题,他们做臣子的决定不了,也无法插手,只能交给潞王决定。
“中枢不振,只会使内患更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两位!”朱大典也是带过兵的,深知妇人之仁要不得。
卢若腾两人听到朱大典这么说,觉得也对,杭州若无震慑手段,尚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到那时,才是真的形势崩坏。
两人心中虽有些难受,但两王相争,岂容他们臣子置喙。
于是一番计较之后,卢若腾决定主动出击,去会会谢风和他府中的贵客。
朱大典劳顿数日,便留在府衙歇息了。
于颖陪着卢若腾乘马车前往谢雨宅邸。
......
谢雨的府外,甲士环绕,军旗林立,外围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亲兵们清出道来,卢若腾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前。
下了马车,卢若腾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陌生兵甲。
其身穿青甲,头戴明盔,手持红缨长枪,个个精壮,一看便是精锐之卒。
这时,府门大开,有府上管家出来相迎。
“卢藩台请!”
卢若腾与于颖一齐入了府中,被引到了正堂上。
刚到门口,卢若腾就看到了里面除了谢风,坐着的不止一人。
“卢大人亲至寒舍,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谢雨站在堂中,身负绒披,手抱暖炉,清冷的声音仿佛是那穿堂的秋风一般。
卢若腾走入一看,座中两人,大约而立之年,身上英气勃发,眼明神炯,颇有贤士风范。
谢雨为双方介绍一番,见过礼后,众人纷纷就坐。
这时,卢若腾才知道,其中身穿青色圆领袍的文士名叫宋之普,乃是崇祯元年进士,曾官至户部左侍郎,深得崇祯皇帝器重,被皇帝称为“品能铸古,才能裒(pou二声)今。”,此人素有仁善之清名。
甲申之变后,宋之普便南下逃难,最后被鲁王延请为王府长史。
这另一人,一身直缀,头戴网巾,面方眼阔,棱角分明,神采英毅。
其名为李长祥,字研斋,乃是西蜀夔州府人,出生于官绅之家,好谈兵事,为崇祯十六年进士。
崇祯末年,李长祥被当时的吏部推荐以备督师之选。
北都沦陷后,他南下南京,被弘光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巡查浙盐。
弘光覆灭后,他受到鲁王招揽,投入麾下效命。
谢雨一番介绍,卢若腾虽面不改色,但却心中十分惊讶,没想到鲁藩麾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
虽说没有见识过,但像李长祥这样能被吏部推举为备选督师的人,那可都不是凡夫俗子。
于是,心中对这二人重视起来。
“不知卢大人前来所为何事?”谢雨明知故问道。
“谢公子,本官闻鲁王遣使到来,自然要前来相迎。”卢若腾微微笑道。
谢雨冷冷一笑,朝着宋之普投去了一个眼神。
却没想到宋之普直接无视,正专心吹着热茶,慢慢品鉴。
卢若腾瞬间察觉这其中微妙,心下有了一番计较。
谢雨也不在意,故作咳嗽一声,引得卢若腾与于颖纷纷侧目。
偏厅脚步响起,缓缓走出一人。
卢若腾抬眼一看,瞬间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