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蒙毅孤身入镇安
陕西西安府,秦岭之中,坐落着一处县城,大明景泰三年,在乾佑巡检司以北置县,取名为镇安。
镇安县山川坪滩交错,山大沟深,岭河交错,深藏在群山之中。
冷杉银杏,木兰桂花,遍布丛生。青羊锦鸡,丰富泛滥。
县城南门外,有一河流,名为镇安河,源自西崲峪,经云盖寺,向东南汇入乾佑河。
正是秋气肃杀时节,虽艳阳高照,却也是水波清寒。
镇安县境内,驻扎着清军五万,县城内,乃是清军参将王辅臣统属所部中军两万守备。
县西旬水之畔,正大呼小叫,千骑会猎,当先一人,虎背熊腰,手中强弓不断开合,追杀着正在奔逃的几匹野鹿。
胯下战马毛色亮黄,四蹄之处,却是白毛丛生,宛如白色焰火。
此处靠近大木镇,风景秀丽,山水宜人,正是放松心情的好去处。
这几日,连番传来的消息令王辅臣夜夜辗转难眠,实在是心中烦闷难耐,只好今日率众出城游猎解闷。
内大臣何洛会督军五万,已经踏着民夫的累累白骨,昼夜不地快速通过了子午谷,驻扎在了子午镇,开始正式展开对汉中的攻略。
都统果尔钦也已经攻占汉中东南的兴安所,正在西北窥视汉阴。
而汉中叛将孙守法与胡向化两部兵马合计十二万,被大西军打的连连败退,全部聚在了石泉县。
现在大西军艾能奇部攻占洋县在西,李定国部攻占汉阴在东,两路合计二十万大军正在夹击石泉。
叛军孙守法向内大臣何洛会请降求援,现在何洛会正调集各路兵马入汉中,迎战大西军。
连西安将军富喀禅都亲自督军赶到了柴家关,准备入汉中助战。
唯独驻守在镇安县的王辅臣没有接到调令,这让本就心情郁闷的王辅臣,更是难受不已。
他随着姜骧投降英亲王阿济格,又被征调到了南征汉中的序列中,看上去是重用他,但他知道,其实清军不过是为了拿他当炮灰罢了。
正好,也是为了分化姜骧手下的兵马,以保证后方安全。
要不然他驻扎在镇安县,四面全是清军精锐,这其中用意,王辅臣自然是明白的,清廷对他戒备深重。
英亲王阿济格十分看重王辅臣的勇猛,但是又觉得王辅臣新降还不放心,所以命何洛会要适当用之。
何洛会为了保证安全,所幸直接不用,不用就不会出错。
汉中形势复杂,这种刚降的明将进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
正在追猎的王辅臣三箭连发,瞬间将正在亡命的野鹿直接毙命。
“将军这一身勇武,那狗日的内大臣,真是不识货!”
麾下一员亲信将领见王辅臣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叹息道。
王辅臣听完,偌大的汉子眉眼中竟是哀怨之色。
他出身低微,凭借着一身勇武声名鹊起,人称“马鹞子”。
此前在姜骧麾下与清军作战时,大显神威,以至于清军内部都在说王辅臣的事迹。
与清军征战日久,清军无人敢撄其锋芒,见王辅臣旗号,俱望风而逃,不敢接战。
甚至连清军京师之中,都有马鹞子的传说。
王辅臣收起自己的强弓,挂在了马背之上,望着这崇山峻岭,想到自己被困顿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便觉得所有事情都索然无味。
麾下亲兵兴致勃勃地清点着今日打来的野味,个个都馋的直流口水,恨不得就地烹煮。
“将军,咱们回去吃还是就地解决?”
“就地解决吧。”
王辅臣淡淡说道,顺手拿起水囊,从头上直接浇下,瞬间头脑清凉起来,舒适无比。
这时,自县城方向赶来一骑,正是军中斥候,看其背上小旗颜色,应当是有重要事情。
“报,将军,有一人自称临潼典史,说有要事,请求面见将军。”
王辅臣稍感疑惑,临潼典史跑到镇安来求见自己,这听着真是古怪至极。
“其人现在何处?”
“就在县中等候。”
王辅臣稍一沉思,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叫那斥候回转,将其带到猎场之中。
几炷香的功夫后,王辅臣就在猎场的军帐之中见到了自称临潼典史的人。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王辅臣面色生疑。
“汝到底是何人?见本将有何要事?说不出一二,休怪我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哈哈哈,将军已命不久矣,还是先担心自己的性命吧。”
王辅臣瞬时色变,狠狠一拍桌案,骂道“放肆!你竟敢胡言乱语,来啊,乱棍打出。”
帐外走进两名亲卫,作势就要拖拽,却不想来人倒也不惧,只是面色肃穆,淡然说道:“相疑日深,早晚必祸,将军不闻白门楼之事乎?”
王辅臣白皙的面颊顿时一抽,白门楼之事他岂能不知?
当年在姜骧麾下时,他因面白英俊,长眉卧蚕,与那传世的吕布画像十分相似,在姜骧军中被戏称为“活吕布”。
“且慢!”
王辅臣出声喝止了手下亲卫,士卒随即松手,退出了帐外。
那人理了一下衣衫,双手拢在身前,面不改色,目光炯炯地看着王辅臣。
“你到底是何人?”
王辅臣已经看出这人前来,似乎别有用意,于是便低声问道。
蒙毅却是故意朗声道:“在下临潼典史,蒙毅,奉内大臣之命,前来磋商要事。”
说着,便自顾自走上前,坐在了帐中的马扎之上。
王辅臣抬眼看了一眼帐帘,起身走出帐外,远处,麾下士卒正在料理野味,香气扑鼻而来。
他看了看左右亲卫,见他们眼睛正直勾勾看向远处,便负手说道:“你们也去一同料理吧,有事本将再唤你们。”
两名亲兵大喜,当即道谢,便拔腿离去。
见四周无人,王辅臣才转进帐中,瞅了蒙毅一眼,回到了主座上。
“说吧,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王辅臣阴沉着脸问道。
他也不是傻子,内大臣要真的有什么要事,岂会让一个小小的典史前来磋商。
此人既然敢孤身前来,又说出那样的话,一定是很了解当前的局势。
“前来送将军一个前程。”
蒙毅冲着王辅臣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
王辅臣斜视一笑,却是不大相信,心中猜测起了蒙毅的真实身份。
此人挂着典史的名头,却心怀不轨,今日到他营中,语出惊人,不知是何用心。
“哦?说来听听!”
“将军投降,当真是心中所愿吗?”
蒙毅与王辅臣对视问道,他这一问,瞬间撼动了王辅臣的内心,他目光一闪,将视线转到了别处。
投降?是啊,他王辅臣已经是个被世人唾骂的降将了,是个不忠不孝之徒。
可是他真的就愿意甘心投降吗?
那时候,姜骧先投李自成,清军入关后,又见风使舵,投降了鞑子。
姜骧对他王辅臣恩重情深,所以他纵使心中有不情愿,也只能选择跟随姜骧,做出同样的选择。
见王辅臣不说话,蒙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禁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将军一降,仿佛猛虎入笼,战马入厩,长此以往,猛虎齿褪,战马蹄软,再也不复勇也。”
“待那时,英雄老去,血气消磨,或许将军方才能有所施展。”
“在下听闻草原之上,有一种驯禽之术,名为熬鹰,不知将军可曾听说过?”
蒙毅每说一句话,就像是用重锤在王辅臣心头狠狠捶打一下。
清军对他的防备,有如防敌,粮草辎重,那可谓是精打细算,分文不多。
甚至有时还会故意克扣,弄得王辅臣麾下士卒饥一顿饱一顿,常有怨气。
王辅臣心知肚明,这就是故意不让他的士卒吃饱,如此,便会战力日损,威胁减少。
尽管知道,但王辅臣也是有苦难言,他区区一介降将,哪里敢和八旗主子们多事。
“将军麾下的兵马,很少能吃到肉食吧。”
蒙毅说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外面。
王辅臣脸色顿生羞愧之意,他心中确实觉得有些对不起手下的兄弟,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在大同一路征战过来的,可现在,只能沦为八旗附庸,日日吃糠咽菜。
苦矣!苦矣!
“沦为包衣奴才,阵前无辜送命,死后还要被大明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为不忠,可惜我堂堂华夏七尺男儿。”
王辅臣闻言,脸色难看起来,蒙毅就像是捏住了他的咽喉一般,令他感到一阵窒息。
“你是哪家的谍子?”
蒙毅的话,王辅臣大概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人是来做说客的!
他心中有些不太确定蒙毅到底是谁派来的,所以径直发问。
“谍子?非也!在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位大明义士罢了。”
话音刚落,蒙毅就看见王辅臣直接抽出了刀,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嘲讽的笑容。
“不知是陕督不信我,还是内大臣不信我?竟叫你一个小小的典史来试探我王辅臣。”
“某堂堂将军,岂能受此戏耍?”
王辅臣忽然白刃相向,令蒙毅有些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以为自己是来替鞑子试探他的,一时有些无奈。
心思流转,蒙毅面色一正,瞥了一眼王辅臣,说道:“我这典史,可不是鞑子的典史!”
“哦?那你送我的前程,又是哪边的前程?”
王辅臣冷言冷语,帐中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蒙毅若是言语稍有差池,恐王辅臣便会毫不犹豫一刀将他剁了。
蒙毅从小马扎上起身,面色坚毅的走到了王辅臣的面前,用手指夹住了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王辅臣双眼微眯,这时才忽然发觉,当面之人的身形竟差不了他多少。
“在下送将军的前程,便在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