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有福我享,有难你当
昆山县城,县衙。
王略在后院书房之中面对铜镜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书桌之上,放着他的知县官印,用精美的木匣子装载着。
昆山县几乎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只有玉峰山,千里平畴,一峰独秀。
县城以北,娄江自太湖奔涌而来,经过昆山,东汇浏河。
娄江昆山段又称昆山塘,也是昆山县城唯一的屏障。
清军自北而来,虽一片坦途,但是水网密布使他们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反倒是在自千墩镇驰援来的戚承志部一千人以及白贵部两百人率先进入昆山县城。
已经做好死守县衙准备的王略,得知援军到来,赶紧前去迎接。
本以为是参将杨廷枢部的人马,结果没想到是千墩镇来的军户。
见到这支队伍的那一刻,王略心中是稍微有些失望的。
这一千人若不是他们穿着鸳鸯袄,还真以为是从哪里来的逃难的队伍。
戚承志倒也没有在意王略那带着失望的目光,而是询问起了情况。
“大人,在下千墩镇千户戚承志,奉命来援。”
“有劳戚千户了!”
“守城还需民壮协助,就请大人操持了,在下先率军上城。”
“那是自然,本官这就征调民夫向城上运送物资。”
王略虽然心中觉得面前这些人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但人家是奉命前来,他也只能尽力配合。
嘴上说着话,心中却在吐槽杨廷枢这家伙,为什么没有派他麾下的人马前来。
戚承志行了礼,便带着自己的人马开始登城。
白贵没有和戚承志一起入城,而是领着所部亲骑前去探查敌情了。
昆山县城也是由砖石所筑,也称得上是坚城。
戚承志将人马全部部署在了北城墙上,等待敌军出现,再随机应变。
娄江以北,阳城湖东南,巴城镇。
清军正驻扎在此休整,正是江南虾蟹季节,巴城镇的百姓家中储藏了不少的水产鱼干。
张国勋面临断粮的风险,于是心一横,下令全军大掠,巴城镇便羊入虎口,被清军翻了个底朝天。
土国宝更是欲壑难填,直接纵兵四处劫掠,所过村庄,人畜不留。
对此,张国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还管什么军纪呢?
李国翰倒是没有忘记正事,他一边命部下搜刮粮食,一边命人收集船只。
他在苏松驻守过,所以深知这边水网纵横,没有船只是万万不行的。
巴城镇中,张国勋霸占了一处民宅,正在其中歇息。
麾下的亲兵送来了新鲜的鱼蟹吃食,又从这户人家中搜出了几坛好酒。
这一路东来,张国勋那是狼狈至极,纵然此时面前是他最爱吃的烤鱼,可也难以抚平他紧绷着的神经。
在无锡与常熟连连碰壁,细细回想起来,令他心中沮丧不已。
明廷对苏松的把控力度远超他的想象。
光看这两城知县的表现,张国勋就已经对前途命运悲观起来。
一口酒水下肚,张国勋抹了抹嘴巴,对门外的亲兵问道:“王将军有消息吗?”
“回将军,没有消息。”
张国勋默然,常熟城折了王定国,就如断了一臂,令他心痛不已。
现在处境艰难,李国翰与土国宝与自己又不是一条心,那于永绂更不用说,直接翻脸走人。
这样下去,恐怕不用明军出手,他们就会先内讧起来。
郁闷不已的张国勋只觉得饭食无味,不断地长吁短叹起来。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吵嚷声。
张国勋猛然抬头,这声音好生熟悉,不一会儿,便见一人径直走进了房中。
“定国!”
原来正是死里逃生,追赶而来的王定国,张国勋顿时大喜,起身上前一把将其抱住。
王定国灰头土脸,心中五味杂陈,有侥幸存活的喜悦,也有对张国勋见死不救的愤怒。
但理智又告诉他,张国勋及时撤退是正确的,个中滋味,让他一时无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定国你莫要怪哥哥我,眼下我军孤悬在江南,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张国勋松开臂膀,面带愧疚地对王定国叹气道。
“后面如何计划?”
王定国也怅然一叹,走到了张国勋的桌前,一把拿起上面没吃完的烤鱼大口撕咬起来。
他这一路奔逃,早已经腹中空空,若不是求生的欲望支持,恐怕早就倒在了半路上。
“我军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南渡娄江,进取昆山。”
“昆山沃野千里,一马平川,存粮丰富,正是我军最佳目标。”
“于永绂那家伙直奔着太仓而去,他取太仓,我取昆山,两军呼应,我军便可在此立足。”
“收集粮草,坚守城池,只待时局转变,我们便有生路。”
张国勋向王定国将他心中的计划娓娓道来。
虽然说的是有声有色,可张国勋的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把握。
更别说等待时局转变,明军水师控制了长江,就等于控制了整个江南水路。
江北想要发兵救援他们,几乎是白日做梦。
只有期待南京的兵马有所作为,将明军牢牢吸引在镇江府与应天府。
如若不然,明军主力一旦回师,那他张国勋,只有死路一条。
王定国口中嚼着鲜美无比的鱼肉,听着张国勋的话,面无表情。
张国勋眼波闪动,他现在急需将王定国稳定在身边,毕竟王定国和他关系最好,两人若是齐心,依靠他麾下的五万兵马,还是能够有所作为的。
房中安静下来,只有王定国的咀嚼声。
举着茶杯佯装喝茶的张国勋悄悄观察着王定国的神情,心中有些紧张。
吃饱喝足,王定国舔了舔手指,看向了张国勋。
“我观常熟,必是空城疑兵之计。”
“城中绝无一兵一卒!”
“我意,还是取常熟为好,离江口更近,若江北有变,我军也可及时策应。”
“昆山处苏松腹地,实在不妙。”
张国勋一愣,没想到王定国竟然想的还是攻打常熟,心中稍有不悦。
他心中已经认定,常熟城中,必有明军把守。
“定国,我久经沙场,攻城拔寨也有小半生,这常熟虚实,我一眼看破。”
“你一定要相信为兄的判断,常熟实乃为饵,正如南京之于明军!”
“我军若强攻,必中明军诱敌之计。”
王定国轻轻拍了拍大腿,见张国勋不肯相信他的判断,心中无奈至极。
他亲自入城查探,当时城上向他们射箭之时,他捡了一根箭矢查看,发现城上所射的箭矢竟然长短不一,种类也各不相同。
虽然大多都是铁制,可分明不是明军的制式箭矢。
更不用说其中还混杂着少量的木制箭矢,甚至还有竹箭。
王定国当时心中已然料定,城上必然不是明军,而是弓箭社的民壮。
城中虚实,已然是在那一刻暴露。
只是当时入城的兵马已乱,无法集结,他也只能先行逃命,本想着出城呼应张国勋的大军攻城。
没想到一出城,才发现张国勋已经带着大军跑路。
“攻常熟,尚有活路,攻昆山,自寻死路。”
“若将军执意攻打昆山,则请分兵于我,我自去攻打常熟。”
张国勋缓缓放下了手中茶杯,眼睛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苗。
失利以来,麾下这些将领一个二个的都胆子大了起来,竟然敢忤逆主将。
土国宝、于永绂、李国翰等人都各怀鬼胎,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真的诚不欺我。
现在连与自己相交甚笃的王定国也要单飞,这让张国勋感到很没面子。
王定国可不傻,关系再好,关键时候张国勋卖了自己,还有什么交情可言。
归来的路上,他心中已经定下了计划,那就是以他在军中的威望,逼迫张国勋分兵给他,然后回军常熟。
常熟距离长江更近,以北有三丈浦、福山、许浦等处港口。
若江北来援,他也可以迅速率部汇合,若是跟着张国勋取昆山,那才是凶多吉少,有死无生。
现在明军的水师控制江面,但总有调动或是疏忽的时候,只要密切注意江面动向,王定国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渡江的机会。
张国勋见王定国死不听劝,直接将话说绝,就是要他分兵,脸色冷峻起来。
这时,李国翰忽然请见。
一走进房间,李国翰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和谐。
见张国勋黑着脸,李国翰心知这是与王定国发生了不愉快。
“何事?”
“将军,我已派人搜集了渡河的舟船二百艘,不过都是些渔民打渔的小船。”
“已经不错了,可分批渡江。”
“在下以为,我军还可伐竹做排。”
“甚好,你去安排便是。”
“遵命!”
李国翰抬眼看了看王定国,两人目光一碰,旋即错开。
他来就是汇报收集船只的事情,再无他事,便转身告退。
走出院子,李国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朝着房间望了两眼,随后便脚步匆匆的返回自己的军中。
房中,两人无言沉默,张国勋是断然不愿意分兵的,毕竟他手上的五万兵马已经是他最后的本钱了。
虽然他赞成多路进击,可不是说从他手中分兵,而是说各人自寻出路的意思。
“这么多年情分,今天这兵,你分还是不分?”
王定国起身问道,作势要走,张国勋见状,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明白了,呵呵呵!”
“将军保重,末将告辞!”
多年情分,自今日断绝,王定国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张国勋的住处。
走在镇子中,斜阳普照,晚风穿巷,携来了一丝寒凉。
他麾下兵马尽丧,如今成了光杆一个,思之令人心中悲戚。
站在街口,四顾茫然,一时竟不知往何处投足。
忽然,一道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