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病木之下
杭州城,潞王府。
书房所在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士兵个个脚步匆匆。
朱常淓正在书房内,在舆图上描描画画,关注着杭州府的战事。
各方的战况,都在八百里加急向杭州传递,汇聚到了朱常淓的书房之中。
李宝陪伴在房中,为朱常淓随时草拟诏令。
短短一个时辰,他已经写了七八道诏命了,李宝转动着酸软的手腕,心中暗想:是时候建议殿下找个中书舍人了。
殿下现在这样的理政效率,他一个内侍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传诏!”
“划吴甡麾下京营总兵翁之琪、钱肃典两部至焦琏麾下听用。”
“命吴甡领定南伯方国安部驻节遂昌,守备处、衢两府。”
朱常淓看着舆图上位于处州与衢州两府中间的遂昌县,下令道。
焦琏麾下的兵马,还是太少了,清军洪承畴在江西的兵马可是有五十万!
近来,江西的情况进一步恶化,清军在总兵柯永盛的督率之下,以十万兵马入侵了吉安府。
现在已经占领了安福、永丰、吉水等县,府治所在的庐陵也失陷,江西巡抚旷昭已经带着守军全线撤退。
吉安府北半边,彻底被清军拿下,抚州府的清军高进库部五万人,也有所行动,自乐安县进入了吉安府。
位于建昌府的清军王得仁部也从府治那南城县南下到了广昌县,开始窥视赣州府东北。
一时间,整个江西的明军全线被压制收缩,只能困守一副之地。
清军突进迅速,巡抚旷昭从大顺军残部抽出的五万能战之兵现在都顶到了最前面,损失十分惨重。
总理张国维还在募兵训练,可是整个赣州府也没有多少可以招募的士卒,仅仅募的一万人,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国维面对这样的局面,一时也无计可施。
他从海路传递来的消息,已经是二十天前,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朱常淓现在心中很焦急,江西如果全境沦陷,则湖广何腾蛟部也就危险了。
洪承畴拿下江西后,必定火速兵发湖南,到时候何腾蛟两面受敌,只能撤退。
最重要的是,江西丢失,清军便会直接威胁福建,洪承畴定然不会放过招抚郑芝龙的机会。
原本就与朝廷不是一条心的郑芝龙,在洪承畴的招诱之下,一旦投降,那......
朱常淓已经不敢多想,江西胜败,牵一发而动全身,乃是决定大明前途命运的战场。
李宝写好了方才的诏命,封装之后,拿出书房外,交给了院中候命的快马,当即就送往衢州吴甡处。
交待了几句,李宝转身准备返回书房,就见一个手下的小内侍快步走来。
“干爹,往福建传诏的人,回来啦!”
“是吗,赶紧把人带来。”
那小内侍当即转身就去带人,李宝赶紧回到书房,向朱常淓汇报。
正担忧赣闽形势的朱常淓,听到是往福建的使节回来了,大喜。
前些日子,他向闽督郑芝龙下诏,令其出闽兵援赣,不知道郑芝龙如何答复。
这时,那小内侍将使节带到了书房前,朱常淓立马召见。
那使节穿着一身圆领长衫,带着一股腥咸的气息走了进来。
纵然书房宽敞,那股味道也很快便充斥其中。
使节向朱常淓跪拜行礼,朱常淓令李宝为其看座,他注意到,此人手上似乎有伤,皮肤皱皱巴巴,呈粉白色。
看上去,像是烫伤愈合,长出来的新皮。
这人是内阁选定的,朱常淓对其并不熟悉,看其人,约摸四十来岁,正值壮年。
身长七尺,面色黑黄,双眼神炯,身姿挺拔,一看,便是精明干练之人。
“说说吧,郑芝龙出兵了吗?”
朱常淓直入主题问道,郑芝龙的态度,决定了他接下来的布局。
“回监国,闽督接了诏命,可虚与委蛇,称麾下短于步卒,长于水师,只能尽力而为。”
“他发驻扎在兴化府的胞弟郑芝豹率军三万,从莆田出兵,救援江西。”
使节说完,却是低头叹息,又拱手向朱常淓告罪。
“臣无能,有负监国所托,请监国责罚。”
郑芝龙不从靠近江西的地方调兵,却偏偏调距离江西最远的兴华府驻军。
这明显就是在敷衍推脱,等兴华府的兵抵达江西战场,都已经猴年马月了。
这样的结果,朱常淓并没有多少气愤,郑芝龙这样的做法,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原本他还希望郑芝龙能给他一个惊喜,现在看来,他还是太高估郑芝龙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
朱常淓忽然话锋一转,问到了使节那受伤的左手。
使节明显一愣,下意识的将那只伤手往回缩了一下。
他轻轻一叹,答道:“回殿下,臣与闽督玩笑所致,些许小伤,不值一提。”
说完,他冲着朱常淓笑了笑,但那只手却是完全藏进了袖袍之中。
朱常淓目光一闪,没有再问,勉励了几句,便令其退下休息去了。
人走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李宝。
目光一碰,李宝便领会了潞王的意思,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
朱常淓目光落在了舆图上的福建所在,手中的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郑芝龙这军阀,放任下去,百害而无一利!
此人,早晚必除!
正沉思时,门外伺候的小内侍忽然朗声道:“启禀殿下,陈潜夫求见!”
“见!”
很快,陈潜夫走了进来,他被朱常淓任命为了翰林院检讨,在身边以备咨询。
到了杭州之后,陈潜夫便按例去了吏部报道,但是现在朝廷还没有组建翰林院,自然也就没有办公的地方。
但好在,吏部给他在杭州城内分了一处宅院,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几天,他安顿完自己的事情,又拜访了几位故交,今日,便来向潞王报道。
“陈玄倩,看你容光焕发,想来这几日休沐,过的很滋润嘛!”
“回殿下,臣怕向殿下报道之后,就再也没有休沐了。”
“哈哈哈,在你眼里,本王难道是个扒皮?”
“不不不,在臣眼里,殿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宵衣旰食,可谓勤奋,臣跟在您身边,那岂敢落下?”
陈潜夫拱手笑答道,他知道,潞王用他,就是为了开海!
开海这件事,是动祖制的事情,他就是潞王用来破除一切陈规祖制的刀!
下场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开海的阻力,不亚于海。
自崇祯以来,虽海禁犹在,但民间走私已经泛滥,朝廷无力禁止,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廷不是不能打击走私,当时的水师实力尚存。
只是这些走私背后,都是江南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将相名门。
一旦打击这些走私,将会使东南剧震,只会让动荡的形势更加雪上加霜。
这也是朝廷只能放任不管的原因之一。
不论是海禁还是开海,最核心的问题,都是要解决朝廷与江南士绅的利益分配。
海运之利,有目共睹,谁都想多吃一份。
一旦潞王将此事抛上台面,他陈潜夫,就成了众矢之的,必将遭受惊涛骇浪,直到粉身碎骨。
“陈玄倩,你觉得什么时候开海合适?”
“臣以为现在就合适。”
“可眼下水师抽不开身,江西战事危急,福建不听调遣,一旦开海,岂不是乱成一团?”
朱常淓看着陈潜夫,有些担忧的问道。
江南世家大族的力量,他是知晓的,当年朝廷想收个商税都难,更何况现在开海和他们分利。
陈潜夫却是嘿嘿一笑,说道:“病木之下,腐根盘绕,以致主干半毁,奄奄一息。”
“趁此霜寒之际,剪除病根,培育良须,待暖春到来,便可抽出新枝,焕发生机。”
“若是拖延,病根坏死,蔓延周身,这再无救药。”
“急症何须论命,重病不必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