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当铳手发起冲锋
诸暨,九灵山下,青弋江西,参领阿玉什终于带着麾下兵马脱离了困境,从大山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携带的军粮已尽,在山中困了数日,现在士气低落,人困马乏。
阿玉什还不知道苏克萨哈已经带着主力跑路,也不知道明军焦琏所部已经进入了桐庐境内。
按照原先的计划,阿玉什应当进攻诸暨,可是现在他们缺少粮食,不论是进是退,都是举步维艰。
阿玉什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向诸暨进军,尽管已经晚了原定计划七八日之久,但眼下也只能搏一搏了,否则他们都得饿死。
就在清军靠近诸暨城三十里时,明军的夜不收便发现了他们。
阿玉什见有明军斥候出没,知道诸暨定然已经有明军驻守,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在一番权衡之后,他决定放弃诸暨,全军向南,看看能不能寻得出路。
就在他准备下令全军转向的时候,忽然外出探查的斥候折返,送来了一则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沿着青弋江向南,在绍兴府与金华府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山,被称作五指山,正好处在沿江平原之上,扼守住了两府通路。
明军已经提前在山上驻军,想要南下往金华府,就必须顺着青弋江的平原通过,要不然就只能翻山越岭。
阿玉什一时无言,怔怔地望向了南边,口袋被扎住了,他们只能在绍兴府内蹦跶。
可是很显然,明军早就做好了迎战准备,现在他麾下疲兵两万,难以长途奔袭,也无法攻打城池,更别说翻山越岭绕路跳出口袋之外。
就在阿玉什纠结之际,明军已经开始率先行动。
总兵官李长祥率军三万,驻扎在了五指山,封锁了两府咽喉之地。
兵备兼监军宋之普率军两万,留守诸暨。
夜不收已经送来了清军阿玉什部的动向,宋之普火速命人在城上点起狼烟,向李长祥部示警。
李长祥望见信号,留下了一营兵马把守五指山大寨,亲自率兵两万主动出击。
经过数日强训,李长祥还是对麾下的兵马有信心的。
再多的训练也比不上实战,总得见见血,才能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师。
在李长祥眼中,阿玉什部已经成了他用来练兵的对象。
若是换了别的将领,因为麾下都是新兵,一定会首选依托营寨,打防御战。
但李长祥觉得,这样的想法固然无错,可如果大家都这样做,就成了错。
自崇祯以来,明军积弱,不但是武备与素质上的下滑,更是思想与精气神上的衰败。
大家习惯了四处防守,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各扫门前雪的场面。
只要鞑子不打我,那就是皆大欢喜,以至于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事情频频发生。
而明军的进取心也彻底消失,不再愿意主动进攻,陷入了处处挨打的被动局面。
越是困局,越应当主动出击,寻找机会。
李长祥领着两万兵马,风风火火地朝着清军杀去。
明军个个士气高昂,脚步如飞。
特别是作为前锋的第一营第一总左哨。
走在最前面的是哨长方种,他负责带着本哨人马为大军开路。
这一哨,全都是处州兵,此时,他们已经不是来时的一身破烂衣衫,全都换装了鲜红崭新的制式鸳鸯袄。
处州兵在此前的训练中输过义乌兵一次后,便再也没输过。
他们历次考核,都稳居第一,成为了全军公认的精锐。
李长祥为了褒奖他们,将本就为数不多的一批棉甲优先配备给了他们。
现在全军五万人,装备棉甲的只有五千人。
义乌兵与处州兵都在这五千人中。
方种腰上挂着柳叶刀,手中抓着一杆水火棍,戴着一顶飞碟盔,飞快的行进着。
不断有己方的夜不收来往奔驰,传递消息。
五指山距离清军所在大约四十里,方种率队前出五里,搜索前进。
很快,他们便遭遇了清军的小股兵马,双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瞬间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方种大喝一声,抡着水火棍就杀入了敌阵之中。
他本是丽水的拳师,不善用刀,但拳法与棍法却是十分厉害。
只见五指粗的长棍在空中不断发出破空的呼啸声,转眼间,方种就撂倒了三四人。
清军身披甲胄,遇上刀枪可能不怕,但是遭受到钝器打击,那可是十分难受的。
这一棍下去,表面上可能没什么,但说不得五脏六腑都已经遭受内伤。
处州兵更是凶猛,一声不吭,闷头就是杀。
以往的遭遇战,两边一照面,都是明军不战自溃,率先逃窜。
可今日鞑子算是碰上了狠人,这部明军的凶残程度,比他们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军大约三百人,领军的是个佐领,他本是被阿玉什派出,先行前往五指山探查情况的,没想到明军已经向着他们杀来。
他一边指挥士卒迎战,一边派人折返向阿玉什报信。
眼前这些明军令他有些头皮发麻,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但他看的清楚,最多的还是装备着小铁锤。
别看那可以别在腰间的铁锤个头小,照着头盔上来一下,不死也得晕。
方种一棍将面前的鞑子照头打死,抬眼便看到了那清军佐领。
当即便提着长棍打杀了过去,那清军佐领见敌将来势汹汹,虽然心中害怕,但也咬牙抽刀迎上。
处州兵的凶悍,令鞑子心惊胆战,很快就被杀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那佐领与方种过了几招,心知不是其对手,寻机想要逃跑。
方种打的痛快,哪里肯放他走,这首战之功,必须是他们处州兵的!
“弟兄们,我军首战,拿下头功!”
“一个都不许放走,全数斩杀,不收俘虏!”
方种的话中,尽显狠辣,让那清军佐领彻底乱了阵脚,转身就逃。
见敌将跑路,方种倒也不急,回头喊话道:“周勋,拿铳来!”
“来了!”
周勋是方种哨中第一队的队官,他的队是火铳队,李长祥斩杀那偏心的把总之后,方种的哨也苦练火铳。
很快,周勋就将自己背上的一杆精致迅雷铳送到了方种手中。
方种不紧不慢地装填点火,瞄准了那已经跑出了几十步的鞑子佐领。
砰!
一声巨响,枪口的白烟阵阵,那清军佐领也应声而倒。
“哨长好准头!”周勋大赞道,这大约有七十步了,他自己练了许久,最多也就五十步可以保证准头。
“好铳!”方种将火铳还给了周勋,这批火铳,都是李长祥从海防总督路振飞那里购来的,数量不多,但是贵在精良。
战斗结束,清军三百人尽数被处州兵歼灭,无一生还。
方种将伤员留在了原地,火速集结队伍,准备继续前进。
可就在这时,阿玉什派来的游骑发现了情况,匆忙调头就跑。
方种便只能留在原地,等候与大军汇合。
得到明军来袭消息的阿玉什,感到了一丝绝望。
他知道,明军既然敢主动出击,那就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看来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麾下的佐领向阿玉什提议退回九灵山中,折返桐庐。
阿玉什却是摇头否决,他们已经颗粒不剩,无力返回桐庐。
现在明军杀来,只能在此一搏了。
于是阿玉什下令全军背靠九灵山,列阵备战。
清军两万人分成了四个方阵,前二后二,准备迎战明军。
阿玉什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秋风凉爽,是个好天气。
可恶的老天爷,如果不是那场雨,他也不会困在山中耽误了时机。
列在他身后的将领神色各异,怀揣着不同的心思。
他们就像是垂死的猎物,不小心来到了猎人的面前。
等待他们的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阿玉什的战马在地上不断踢踏,清军士卒的脸上,也都是一片苍白。
两炷香后,明军的旗帜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阿玉什伸着脖子眺望起来,只见旌旗猎猎,人马无边。
“报~”
“诸暨城中的明军也出击了!”
斥候飞马来报,阿玉什默然点头。
看来明军是想将他们一口吃掉,胃口还真是大!
李长祥督率的两万大军抵达后,城内的宋之普只留下了五千兵马守城,领着一万五千人出城汇合。
明军三万五千大军以堂堂之阵,向着清军杀去。
两军对垒,明军士卒既兴奋又害怕。
“将士们,第一营第一总左哨已经斩杀了三百鞑子。”
“鞑子没有三头六臂,不是青面獠牙。”
“他们也是人,一刀就能砍死!”
“冲上去,杀光他们!”
李长祥没有拽那些文绉绉的场面话,用最直接的语言向士卒喊话。
这时,在宋之普麾下的第一营第一总右哨的将士听见左哨的人竟然已经斩杀了三百鞑子,个个摩拳擦掌,铆足了劲。
哨长崔秀立在阵前,手中杵着一柄禅杖,向麾下士卒道:“奶奶的,今天杀不够三百个,都他娘别说是咱义乌兵!”
“谁今天拖后腿,老子回去先抽他鞭子。”
“还有,记住,不许争抢财物,谁管不住手,老子亲自剁了他。”
崔秀锃光瓦亮的大脑袋反射着阳光,手中的一柄大禅杖更是骇人。
他本是在出家的和尚,响应官府号召还俗从军。
因为武艺高强,被任为了义乌兵的哨长。
队伍中,第一队队官王之泰扭头看了看手下的士卒,伍长李大虾正冲着他咧嘴傻笑。
王之泰翻了翻白眼,冲他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要遵守军令。
李大虾十分爱财,属于是见了钱走不动道的那种。
王之泰最担心的就是他上了战场,也狗改不了吃屎。
自从改编成了京营,他们的军规就更加严格了。
其中让士卒最难自觉遵守的一条就是私藏缴获财物。
在以前,私藏就私藏了,没几个人管,但现在不行了,李长祥可是下了严令,一旦发现有士卒私藏缴获战利品,首次全队罚军棍三十。
若是再犯,罚军棍五十,又犯,则全队皆斩。
王之泰可是怕李大虾给他们全队给坑一下,所以得专门盯着他。
明军大队徐徐推进,两军当面,天清风静。
宋之普驱马来到了李长祥跟前,望着对面的清军军阵说道:“我观敌军皆轻兵也,疲态显露,可一鼓破之。”
“当是桐庐之敌,欲轻兵奔袭不成,反受其累。”
“诸暨知县茅扇常大人说城中有清军内应潜伏,想来是准备配合这部清军攻取诸暨的。”
“还好茅大人警觉,我与他配合,已经将城中整肃一清,抓住了不少老鼠。”
李长祥与宋之普看法差不多,这部兵马没瞧见多少骑兵,也没有什么重武器,甚至连火炮都没有看见。
想要攻下诸暨,只有依靠内应,出其不意。
“传令,擂鼓出击!全军冲杀!”
令下,诸部急发,如离弦之箭,冲向了敌军。
李长祥没有什么花招,就是正面交手,堂堂正正。
明军全军冲锋,阿玉什见状,命各部稳住阵脚,抵挡攻势。
冲锋在最前面的是方种的那一哨人马与崔秀的那一哨。
两哨人就像是竞赛一般,争先恐后。
崔秀与方种,宛如两个锋利的刀尖,顶着清军的弓箭率部冲锋。
清军的一轮箭矢射完,明军倒下了不少,但方种与崔秀的人却因为跑得飞快,并没有损失多少。
两人很快联手插进了清军的方阵之中,就像是蛟龙入海一般,开始短兵相接。
处州兵先胜一阵,令义乌兵与东阳兵心中不服,一接战,瞬间就发了狠。
队官王之泰刀花虚影,斩杀了一名清兵,大呼道:“破阵,破阵!”
伍长李大虾手中握着红缨枪,与麾下五人紧密配合,开始奋力向前,想要贯穿敌阵。
清军拼命抵挡围杀,奈何义乌兵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边拼杀,一边口中骂着娘。
“狗日的鞑子!”
“怂憨的处州小儿。”
处州兵不像是义乌兵那般话多,听到义乌兵连他们一起骂,只是冷冷翻个白眼,继续杀敌。
阿玉什见明军两股先锋几乎要将前阵贯穿,心中不免惊讶。
这部明军怎这般凶悍?以五百人就撼动了五千人的大阵,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长祥此刻正在阵前骂人,原来是清军的弓箭竟然将后面冲锋的兵马给压了回来。
现在冲进敌阵的两哨人马成了孤军。
“再冲!退却者,杀无赦!”
清军弓箭犀利,他是知道的,新兵如果抗不过这一关,那便会成为淬火失败的宝剑,再也无用。
铺天盖地的箭雨黑压压一片,遮蔽了天光,给人的心理压迫就像是天塌了一般。
李长祥亲自督军冲锋,明军士兵见总兵亲自上阵,不敢不从,纷纷开始弓腰疾跑,再次发起了冲锋。
阿玉什令长弓手激射,阻断明军的冲锋。
他抓住了这次机会,下令前阵迅速剿灭陷阵的明军精锐。
正在激战的哨长方种见主力没能跟上,心知危险,于是不敢再向前,他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呼喝士卒靠拢。
另一边,右哨哨长崔秀也发现了情况不对,愤恨的咒骂了两声友军,也开始命士卒向他汇聚。
前阵的清军偏将派出了麾下精锐亲卫前来绞杀。
十几个身披重甲的马甲挥舞着粗壮的钝器打了上来。
“周勋,放铳!”
方种一边带人搏杀,一边向周勋喊话道。
鞑子那种重甲,刀枪难破,只能靠火铳。
一旦让那十几个马甲杀到眼前,那就麻烦了。
周勋急令部下五十名火铳手自由射击,点杀敌军重甲。
但没想到清军的马甲竟然毫无人性,他们将附近的友军直接一把抓来,当做了盾牌举在面前。
明军的火铳将可怜的肉盾打的血肉模糊,可没伤到后面的马甲分毫。
周勋见状大急,方种也心中一寒,坏了,这帮鞑子狠起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眼见那十几个鞑子距离越来越近,方种只能令士卒结阵,以长枪拒之。
他看到,同样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清军马甲杀向了右哨。
崔秀一时束手无策,气的口中脏话连篇。
方种脑筋急转,这时,第二队队官梅寰喊话道:“周勋,鸟铳换命!”
周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向麾下的火铳兵咬牙道:“弟兄们,一个换一个,要不然咱们都难活!”
“谁上?死了的爹娘妻儿老子替你养。”
“咱可是京营,让鞑子看看咱处州兵的威风!”
“给他娘的右哨打个样。”
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个什长带着麾下士卒无声地冲了上去。
周勋端起了迅雷铳说道:“其他人掩护!”
余下的火铳兵纷纷举铳,射杀想要阻截他们的清军。
冲上去的火铳兵在接近鞑子马甲的时候点燃了火绳。
清军的马甲见明军铳手前来送死,纷纷杀上。
却不想正中那铳手下怀,鞑子一棒打来,那铳手硬生生抗下,肋骨几乎全部折断,口中鲜血呕吐不断。
但他却强撑着一手将那狼牙棒夹在腋下,一手将火铳直接抵在了对方的胸前。
“狗杂种,一起死吧!”
清军马甲悚然而惊,当即想要松手躲避,可铳声已经响起。
本就威力巨大的迅雷铳抵在铳口射击,瞬间穿透了那马甲的重甲。
铅子打入了他的胸腔,开始不断的旋转跳跃,将其中的心肺完全绞烂。
清军马甲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身躯矮小的明军铳手,和他一起缓缓倒下。
明军的铳手用这样换命的方式,付出了二十人的代价,将鞑子的前来的精锐重甲全部送走。
方种来不及心痛,率队往回冲杀。
李长祥已经督促主力杀了上来,只是阿玉什提前令左右两阵前出截杀,两军鏖战在了一起。
清军前阵的士卒见明军如此凶悍,都被吓破了胆,连己方精锐重甲上去没走两下,就被明军直接拿命换了。
这样的打法,就是清军也没怎么见过。
明军的铳手向来是最脆弱的兵种,寻常都是步卒一旦败退,铳手几乎就是不战自溃。
可今天,明军的铳手竟然发起了冲锋......
方种很快带着人杀出了重围,准备向着战场南部撤退。
“哨长,右哨还在里面。”第二队队官梅寰忽然说道。
方种顿住了身形,回首向敌阵中看去,崔秀的右哨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正在被清军重甲无情碾压。
“哼,梅寰,你还想救他们?”
周勋眼中噙着泪水,气鼓鼓地咬牙切齿道。
梅寰没有吭声,满脸的平静之色,目光看着方种。
杀出来尔等处州兵不到二百,周勋的第一队铳兵折损最重。
方种抹了抹脸颊上的血渍,放在口中舔了舔,又腥又咸。
麾下的士卒正默默等待着他的决定。
周勋擦干了眼泪,重新装填起了手中的迅雷铳,一边转身朝着敌阵走去,一边口中喃喃道:“咱处州兵不能见死不救。”
“兄弟打架归打架,大事上不能含糊。”
“弟兄们,上!”
余下的三十铳手毫不犹豫的开始装填弹药,跟在了周勋身后。
梅寰举刀一挥,对着手下说道:“当兵也要讲良心,跟我上!”
第二队步卒跟着梅寰火速回身朝着右哨所在杀了过去。
方种狠狠一叹道:“唉,直娘贼的。”
说完,便带人向阵中杀了回去。